第11章 东行问道 · 舟中指玄(2/2)

林衍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徐凤年:“大道三千,皆可通玄。关键在于,找到属于你自己的‘道心’,那便是你刀魂的‘脊梁’。你的杀意,你的仇恨,可以是刀锋,是动力,但不应是全部,更不应是终点。”

“你是北凉世子,未来或许要执掌三十万铁骑,镇守国门。你心中有要守护的家人(徐骁、徐渭熊、徐龙象),有要履行的责任(北凉),有未报的血仇,也有……或许连你自己都未曾清晰意识到的、对这片土地、对身边人的情义。”林衍的声音平和,却仿佛有着直指人心的力量,“试着将它们梳理,找到那最核心的、让你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弃的‘点’。那或许就是你的‘守护’,你的‘责任’,你的‘承诺’。以此为核心,统御你的杀意,驾驭你的力量。如此,你的刀,才能既有斩断宿命仇敌的锋芒,又有承载未来重担的厚重,不至于在杀戮中迷失自我。”

徐凤年怔怔地听着,脑海中思绪翻腾。林衍的话,如同在他被仇恨与杀戮蒙蔽的心湖中,投入了一颗石子,荡开层层涟漪。

杀意……守护……责任……情义……

父亲徐骁扛着北凉前行数十年的背影……

二姐徐渭熊清冷面容下的关切……

黄蛮儿傻笑的样子……

师父老黄临死前挂剑武帝城的遗憾……

大姐徐脂虎飞升前含泪的“等你”……

甚至这一路同行,李淳罡偶尔流露的认可,林衍沉默却坚实的支持,轩辕青锋关键时刻的援手……

这些画面一一闪过。

他的刀,难道只是为了杀戮吗?

不。

杀戮是为了清除阻碍,是为了讨还血债,是为了……让他在意的人,能够平安喜乐地活下去,让北凉能够继续屹立,让父亲不必再独自承担所有。

这背后,是守护,是责任,是承诺,是……连他自己也未必完全清晰、却真实存在的、对身边人与脚下土地的情感。

“我的刀……”徐凤年喃喃自语,眼神渐渐从迷茫转向一种深沉的明悟,“不该只是复仇的武器……它更应该是我守护心中之物的屏障,是我践行承诺与责任的依仗……杀意,可以是其中最锋利的部分,但不能让它吞噬一切。”

想到这里,他体内原本因为虚弱和混乱而沉寂的刀意,忽然微微震颤了一下。那并非增强,而是变得更加凝聚,少了几分躁动不安的暴戾,多了一丝内敛的坚定。虽然依旧冰冷,却不再是一片死寂的冰原,而是在冰层之下,仿佛有温泉在缓缓流动。

林衍敏锐地感知到了他气机的变化,点了点头:“看来你已有所悟。此非一日之功,需时时反省,于修行中印证,于世事中磨砺。”

他接着道:“再者,关于‘势’的运用。你与杨太岁、赵黄巢交手,当感受到他们对于气运、地脉之‘势’的借用与扭曲。你身为北凉世子,天生与北凉气运相连,自身亦有一股不屈的‘势’。然而,你此前多是被动承受或本能对抗,未能主动体悟、引导、乃至与自身刀意结合。”

“势,可借,不可尽倚。尤其是王朝气运,因果太重。但自身心志所凝聚的‘势’,百折不挠之志,守护决绝之心,亦可引动天地共鸣,增幅己身。你可尝试,在出刀之时,不仅凝聚杀意真气,更将你那‘守护之念’、‘践行之志’融入其中,引动属于你徐凤年个人的‘势’。此势或许初时微弱,但纯粹由心而生,与刀意浑然一体,潜力无穷。”

徐凤年眼中精光闪动。林衍关于“势”的指点,为他打开了另一扇窗。他想起父亲徐骁,那个看似干瘦的老人,为何能让人屠之名震慑天下?除了实力,恐怕更因其身上那尸山血海、马踏六国积累的滔天凶威与霸业之势!那是属于徐骁个人的“势”!自己呢?自己的“势”又该是什么?

“多谢先生教诲!”徐凤年再次郑重行礼,这一次,是由衷的感激与敬佩。林衍这番话,不仅缓解了他的伤势,更在他武道迷茫、心境困顿之时,为他指明了调整与前进的方向,其价值,远胜于传授一门绝技。

“不必多礼。”林衍摆了摆手,“你我同行,亦是缘分。武道之途,互有启发罢了。你且好好体悟,温养伤势。武帝城在即,王仙芝并非仅靠仇恨与杀意所能撼动。”

说完,林衍起身,准备离开。

“先生。”徐凤年忽然开口,语气有些复杂,“先生之道,似乎……包容万有,却又超然物外。凤年愚钝,可能窥得一丝真意?”

林衍在舱门处停下,略一沉吟,回头道:“我之道,求索超脱。包容,是为理解;见证,是为明心;守护该守护的,斩断该斩断的,最终,求一个真正的自在,不为外物所缚,不为心魔所困,行于天地间,我道即我路。或许,可称之为‘混沌超脱之道’吧。”

言罢,他推门而出,留下徐凤年独自在舱中,反复咀嚼着“包容”、“见证”、“守护”、“斩断”、“超脱”、“自在”这些词汇,再结合自己刚才的感悟,只觉眼前仿佛展开了一片更加浩瀚深邃的武道星空。

船行江上,夜色渐深。

徐凤年没有立刻继续调息,而是就着昏黄的灯光,拿起那柄陪伴他许久的北凉刀,手指轻轻拂过冰冷的刀身。

刀,还是那柄刀。

但持刀的人,心境已然悄然改变。

复仇的火焰仍在心底燃烧,却不再盲目灼烧自身。

杀意依旧凛冽,却开始尝试着与更深沉的东西融合。

前路依旧布满荆棘与强敌,但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仇恨的迷雾,看到了更远处——那些他必须用手中刀去守护的东西。

他缓缓闭目,开始按照林衍的引导,尝试梳理心中那纷繁复杂的念头,寻找那最核心的“脊梁”,同时,亦开始感受自身那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源于心志的“势”。

窗外,江水东流,浩浩荡荡,永不止息。

船头,李淳罡灌了一口酒,瞥了一眼徐凤年所在的船舱方向,又看了看不远处独立船尾、眺望江月、周身气息与天地江水隐隐共鸣的林衍,咕哝了一句:

“一个两个,都是能折腾的……不过,这样才有意思。”

他咧嘴笑了笑,那笑容在月色下,竟有几分难得的温和。

舟行夜江,风送水声。一段关于刀与道、仇恨与守护的思考与沉淀,在这东去的旅途中,悄然发生。武帝城的轮廓,已在遥远的海平面之下,默默等待着他们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