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梦魇(2/2)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针,试图重新挑起那些早已被曦辉暖暖他自己审视过无数遍的情绪。
他想冷笑,想斥责这梦魇根本不懂,但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只是发出沉闷的喘息。
他的身体紧绷,巨大的兽爪微微扣紧地面,那薄薄的净焰稳定地燃烧着,映照着他骤然变得复杂无比的眼神。
“吱呀——”
一声轻微的、无比熟悉、此刻却如同命运转折点般沉重的开门声,从小木屋的里间传来。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
曦辉暖暖猛地转过头,他的头颅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他的目光,不再是面对敌人的凶狠,而是穿透了时光的帷幕,直直地盯向那扇缓缓打开的、略显斑驳的木门。
一道身影,逆着里间柔和的光线,轮廓清晰。
她拄着一根简单却打磨得十分光滑的木杖,步伐缓慢而稳定,走了出来。
她的皮毛是温暖的、如同秋日麦田般的浅褐色,脸上布满了深深的岁月沟壑。
然而,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没有慈祥,没有疑惑,没有关切,也没有冷漠。
只是一种彻底的、空无的平静,仿佛一尊被完美复刻的蜡像,拥有了生命,却独独缺少了那份独一无二的灵魂之光。
她的眼睛是琥珀色的,却像是蒙上了一层薄薄的尘埃,失去了焦点,只是平静地、空洞地“看”着前方,映不出任何东西,包括眼前这头伤痕累累的巨兽。
曦辉暖暖的呼吸刹那间停滞了。
这不是恐惧。
他为什么要恐惧?
他怎么会害怕见到她?他渴望再次见到她,哪怕只是在梦里。
他曾无数次幻想过如果能再见一面……
但绝不是以这种方式。
绝不是这样一具被梦魇操控的、失去了所有内在的、空洞的躯壳。
巨大的兽躯剧烈地一震,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一种排山倒海的、几乎要将他灵魂冲垮的悲恸和……
愤怒!
是对这拙劣模仿的愤怒,是对这份珍贵回忆被如此践踏的暴怒!
然而,在那愤怒的浪潮之下,是更深、更沉、更无法动摇的——后悔。
那面无表情的脸庞,像一面冰冷镜子,照见的不是他的亲人,而是他内心深处那个永远无法更改的事实:
他错过了那最后的时光。
无论他后来如何理解,如何放下,如何告诉自己奶奶绝不会怪他,这个事实本身,就像一道永恒的刻痕,留存在那里。
他看到“她”就那样站着,面无表情,眼神空洞,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那段他未能参与的空白。
所有的战斗声响都远去了,梦魇的嘲弄也变成了模糊的背景噪音。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那个面无表情的身影,和内心那片因永久缺席而留下的、寂静的荒原。
他没有退缩,反而向前微微踏出了一步,蹄子落在地板上,发出沉重的一声闷响。
他想靠近一点,看得更清楚一点,仿佛想从那双空洞的眼睛里,找到一丝一毫真正属于她的痕迹。
他的喉咙剧烈地滚动着,巨大的胸膛起伏,却吸不进足够的空气。
那是一种窒息般的痛苦,源于最深沉的懊悔。
他不是害怕她,他是痛恨那个曾经让她独自面对这一切的自己……
即使他早已明白,那时的自己别无选择,即使他知道奶奶的理解与爱从未因此减少半分……
这份后悔,依旧沉重如山,无法轻易卸下。
他看着“她”,那双曾盛满无尽智慧与温柔的琥珀色眼睛,此刻只剩下虚无。
他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缓慢而坚定地挤压着,疼痛清晰而尖锐。
但在这剧烈的、几乎要将他撕裂的痛苦和悔恨之中,某种更深层的东西开始悄然苏醒。
那不是绝望,而是一种……承诺。
一种在痛苦淬炼下变得更加坚定的意志。
他看着那空洞的幻象,仿佛透过它在对真正的、早已安息的奶奶立誓,也对自己立誓。
他会活下去。
他会做得更好。
他会让这份遗憾,不是成为毁灭他的深渊,而是成为他守护其他温暖的基石……
他要向自己的所爱的亲人证明……我找到了自己的归宿……有了他在意的朋友……有着热爱生活的方式……
以及……
这个念头如同在暴风雨中悄然点燃的火种,微弱,却顽强地在他心底闪烁。
就在那空洞的幻象立于原地,如同梦魇恶意的证明时,日暮西山的幻象却缓缓动了起来。
她没有理会高悬于顶、仿佛瞬间凝滞的噩梦阴影,而是拄着那根光滑的木杖,步伐缓慢却异常稳定地,一步一步走向剧烈喘息、深陷痛苦与回忆漩涡的巨兽。
她停在了他的面前,仰头看着他那巨大的、伤痕累累的兽首。
紧接着,那僵硬没有任何表情的脸庞,如同冰封的湖面迎来了春风,骤然软化下来。
每一道温暖的褶皱里都重新浸染了生命的光辉,那层蒙在琥珀色眼眸上的尘埃仿佛被轻柔拭去,恢复了清澈与焦距,深深地、慈爱地映出曦辉暖暖此刻的模样。
一个无比真实、与曦辉暖暖记忆深处毫无二致的、充满了无尽智慧与温柔的笑容,在她脸上绽放开来。
她笑着,声音不再是梦魇操控下的死寂,而是带着那份独有的、能安抚一切躁动的宁静与温暖,就像往常无数次迎接他回家时那样,自然而然地开口问候道:
“你长大了啊……孩子……”
简单的一句话,如同钥匙瞬间打开了他心中最柔软、也是最坚固的保险箱。
所有强撑的防御、沸腾的怒火、沉重的悔恨,在这一声温柔的问候面前,土崩瓦解。
曦辉暖暖巨大的身躯猛地一颤,仿佛被这轻飘飘的一句话抽走了所有力气。
灼热的、无法抑制的泪水瞬间冲垮了堤坝,从他巨大的兽瞳中汹涌而出。
浸湿了眼眶周围的皮毛,如同断线的珍珠般滚落,滴落在脚下这片虚幻却又无比真实的地板上。
“是啊……”
“我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