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枯木逢晴(1/2)
晨光如同碎金,铺洒在冥王府湿漉漉的庭院。那两根淡金色的、打磨光滑的细竹竿,以及竹竿顶端轻柔覆盖的素白薄纱,在微凉的空气中显得如此突兀,又如此……刺眼。它们静静地立在书房大门左侧的墙根下,护卫着那株肥厚叶片上滚着露珠的昙花幼苗,也如同一记无声的耳光,狠狠扇在李晚晴惊魂未定的脸上。
寒意如同毒蛇,顺着脊椎迅速爬满全身。昨夜仓皇逃离时那如芒在背的冰冷注视,此刻仿佛还黏在她的皮肤上,带着一种被彻底洞穿、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毛骨悚然。他不仅看到了她近乎愚蠢的“挑衅”,他甚至……用一种近乎施舍的姿态,为她的“杰作”提供了庇护?
为什么?!
示好?怜悯?还是……更深的陷阱?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被无形丝线操控的窒息感,让她抱着泥点儿僵立在原地,动弹不得。阳光落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有深入骨髓的冰冷。
“喵呜……”怀中的泥点儿似乎被这凝滞的气氛压抑,不安地扭动了一下,发出细弱的叫声,舔了舔她的手指。
这微小的触碰,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让李晚晴猛地回过神来。她用力闭了闭眼,强行压下心头翻涌的惊涛骇浪,抱着泥点儿,近乎狼狈地转过身,脚步匆匆地逃离了这片让她心神剧震的区域。背影在晨光中带着一丝仓惶。
接下来的几日,李晚晴刻意避开了书房的方向。她将全部心力都投入到照顾泥点儿和打理自己那方小小的偏房庭院上。泥点儿的恢复堪称神速,腹部的硬痂开始脱落,露出粉嫩的新皮,跑跳间已无大碍,只是对李晚晴的依赖愈发深重,几乎成了她的小尾巴。
那本被南宫陌“批注”过的花草册子,被她彻底锁进了箱底,如同封印一段耻辱的记忆。她强迫自己不去想那株昙花,不去想那诡异的花架和薄纱,更不去揣测那个男人无法理解的用意。她只想守住眼前这点微小的安宁。
然而,冥王府的庞大与空旷,总会在不经意间,将她的脚步引向那些少人踏足的角落。这日午后,她带着泥点儿在靠近后花园边缘的荒僻处散步。这里比前院更加荒凉,断壁残垣间杂草丛生,几株枯死的古树伸展着虬结扭曲的枝干,如同垂死巨人的手臂,指向灰蒙蒙的天空,诉说着无言的凄凉。
泥点儿对这片新环境充满了好奇,迈着小短腿在断砖碎石间穿梭探索。李晚晴跟在后面,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这片被遗忘的废墟。阳光透过稀疏的枯枝,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就在这时,泥点儿停在了一处断墙的阴影里,对着墙角一丛茂密的、不知名的荆棘灌木,发出了警惕又带着疑惑的“呜呜”声,小爪子试探性地扒拉着地面。
“泥点儿,别乱跑!”李晚晴连忙上前。
她拨开那些带着尖刺的灌木枝叶,目光顺着泥点儿注视的方向望去。在断墙的根部,被厚厚的枯叶和苔藓覆盖的角落里,赫然立着一株……树?
说它是树,实在勉强。主干早已枯死,呈现出一种风化的灰黑色,表皮皲裂剥落,布满虫蛀蚁穴的痕迹,扭曲着向上延伸,却在约摸一人高的地方被外力硬生生折断,只留下一个狰狞的、如同伤疤般的巨大断口。断口处木质腐朽,渗着黑褐色的树液。几根同样枯死的、光秃秃的枝杈从主干上斜刺里伸出,如同绝望伸向天空的枯骨。
整株树散发着浓重的死亡气息,与周围荒芜的废墟融为一体,仿佛早已被时光和遗忘彻底吞噬。
然而,就在李晚晴的目光掠过那腐朽的断口,准备移开时——
她的呼吸猛地一滞!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在那巨大的、腐朽的断口边缘,一处极其不起眼的、被枯叶和苔藓半掩的缝隙里,一抹极其微弱、却又无比倔强的……新绿!
是的!新绿!
一根细若游丝的嫩枝,正艰难地从那腐朽死亡的木质缝隙里钻出来!它通体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脆弱的嫩黄色,顶端蜷缩着两片米粒大小的、同样嫩黄的新叶!这抹微弱的生机,在周围一片死寂的灰黑腐朽衬托下,显得如此渺小,却又如此……惊心动魄!如同在无边荒漠中骤然发现的一点星火!
李晚晴屏住呼吸,几乎是本能地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拂开覆盖在上面的枯叶和苔藓。
她看清了。
这并非普通的嫩枝。它的形态……叶片边缘带着细小的锯齿,嫩枝的质地坚韧,带着一种独特的……清冷气息。
是梅!
一株……在枯死腐朽的母体上,挣扎着萌发新枝的古梅!
这个认知带来的震撼,如同惊雷般在她脑海中炸响!她难以置信地看着那根从死亡深渊中探出的、细弱却充满不屈意志的嫩枝。它需要多大的力量,才能穿透这厚重的腐朽?它需要多么顽强的意志,才能在这样绝望的环境中,抓住一丝生的可能?
枯木……逢春?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一种强烈的共鸣,瞬间席卷了李晚晴!这株古梅的挣扎,不正是她在这座冰冷王府里的写照吗?被家族抛弃,被命运倾轧,被恐惧包围,却依旧在夹缝中努力生存,渴望着一点属于自己的生机!
泪水毫无预兆地盈满了眼眶。她伸出手指,指尖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颤抖,极其轻柔地、小心翼翼地触碰了一下那蜷缩的嫩黄叶片。冰凉、脆弱,却又带着一种蓬勃的生命力。
就在指尖触碰到嫩叶的瞬间!
“别碰它。”
一个冰冷、低沉、毫无情绪起伏的声音,如同寒冬屋檐下坠落的冰凌,猝然自身后响起!
那声音不高,却带着冻结灵魂的穿透力,瞬间将李晚晴钉在了原地!
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凝固。所有的动作、所有的情绪,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近在咫尺的冰冷声音彻底冻结。她甚至能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带着凛冽寒意的压迫感自身后弥漫开来,沉重地压在她的背脊上。
南宫陌!
他怎么会在这里?这荒僻的废墟角落!
李晚晴僵硬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双在深色锦袍下摆边缘、沾着庭院泥土的黑色云纹靴尖。视线艰难地向上移动,是笔直如刀裁的深色衣袂,绣着暗银色的、繁复而冰冷的纹路。再往上,是那只随意垂在身侧的、骨节分明的手。手掌宽大,指节有力,肤色是久不见日光的冷白。
最后,她的目光撞上了那张脸。
冰冷的银面具遮住了他大半面容,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和薄唇。面具后的眼睛,幽深如同寒潭古井,此刻正毫无波澜地俯视着她,以及她指尖触碰的那株枯死古梅上、那抹脆弱的新绿。那目光里没有任何情绪——没有愤怒,没有杀意,甚至没有惯常的审视和漠然。只有一片绝对的、令人窒息的冰冷。仿佛眼前这株挣扎求生的古梅,不过是地上的一粒尘埃,引不起他丝毫的波澜。
空气凝滞得如同实质。废墟里只剩下风吹过枯枝的呜咽,和李晚晴自己压抑的、几乎听不见的呼吸声。她蹲在断墙的阴影里,指尖还停留在那嫩黄的叶片上,姿势狼狈而僵硬。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刚才因古梅逢春而涌起的激动和酸涩。
哑婆的警告,老仆的泣诉,荒园里的死亡凝视,书房门槛旁那诡异的花架……所有关于这个男人冷酷无情的记忆,在这一刻汹涌回卷。她碰了他的东西?这株枯死的梅树……是他的禁忌?
“我……我只是……”李晚晴的喉咙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声音破碎不堪,“看到它……它发芽了……”
南宫陌没有回应。他向前迈了一步。
沉重的脚步声踩在枯叶和碎石上,发出清晰的碎裂声。他高大的身影带来的阴影瞬间将蹲在地上的李晚晴彻底笼罩。冰冷的、混合着墨香和一种冷冽如雪后松林的气息扑面而来。
他蹲了下来。
动作并不快,却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沉凝。深色的衣袂垂落在地,沾染了枯叶和泥土。他离她如此之近,近得李晚晴能看清他银色面具边缘冰冷的金属纹路,能感受到他周身散发出的、如同实质般的寒意。
李晚晴的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连呼吸都忘记了。她看着那只骨节分明、冷白而有力的手,缓缓伸向那株枯死的古梅,伸向……那根她刚刚触碰过的、细弱的新枝!
他要做什么?掐断它?像碾死一只蚂蚁?
巨大的恐惧让她下意识地想要缩回手,护住那抹新绿!然而,南宫陌的手更快!
他的指尖,带着一种与其冰冷气质截然不同的、近乎轻柔的力道,避开了那蜷缩的嫩叶,稳稳地、极其小心地……捏住了那根嫩枝靠近母体腐朽断口的基部!
动作精准而稳定,如同拈起一件易碎的珍宝。
李晚晴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屏住呼吸,死死盯着他的手指,生怕下一刻就听到嫩枝被折断的脆响!
然而,南宫陌只是用指尖极其轻柔地、如同抚摸般,触碰了一下嫩枝基部与腐朽木质连接的地方。他的动作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专注?仿佛在感受那脆弱的连接处,蕴藏着的微弱却顽强的生命力。
随即,他的目光沿着嫩枝向上,落在了那蜷缩的、嫩黄的新叶上。面具后的眼神幽深依旧,冰冷依旧,但李晚晴似乎捕捉到了一丝极其短暂、近乎错觉的……波动?如同冰封的湖面下,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废墟的荒芜,死寂的古树,断墙的阴影,都被这诡异的一幕定格。一个冷酷如冥王的男人,蹲在断墙根下,用近乎小心翼翼的力道,触碰着一株枯死古树上挣扎而出的、细若游丝的新芽。
这巨大的反差,比任何酷刑都更让李晚晴心神剧震,无法理解!
南宫陌的手指在那嫩枝基部停留了片刻,似乎在确认着什么。然后,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慎重?收回了手。
他没有再看李晚晴,也没有再看那新芽。他缓缓站起身,深色的衣袂在寂静的空气中划过一道冷硬的弧线。
高大的身影再次投下巨大的阴影,笼罩着依旧蹲在地上的李晚晴。冰冷的目光重新落回她身上,扫过她惨白的脸,扫过她因恐惧而微微颤抖的指尖。
那目光里,依旧没有任何温度。
李晚晴仰头看着他,如同仰望一座无法逾越的冰山。巨大的恐惧尚未退去,又被这突如其来的、完全无法理解的“触碰”冲击得七零八落。她想说点什么,喉咙却像被堵住。
就在这时,南宫陌的目光似乎在她脸上停顿了极其短暂的一瞬。随即,他毫无征兆地转过身。
深色的衣袂在荒芜的废墟中划过一道冷硬的弧线。他没有留下一个字,没有再看她一眼,也没有再看那株枯死的古梅和那抹新绿,迈开步子,径直朝着来时的方向走去,背影决绝而冷漠。
沉重的脚步声踩在枯枝败叶上,发出清晰的碎裂声,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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