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默许靠近(2/2)

他怎么可能放松?尤其是在这张耻辱的面孔暴露无遗、被一个陌生女人如此近距离地触碰着、审视着的此刻!

一股强烈的、想要推开她、将她彻底隔绝在安全距离之外的冲动再次汹涌而起!他不能容忍这种失控,不能容忍这种将自己的脆弱暴露在他人目光之下的感觉!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然而,就在他凝聚力量,准备强行挥开那只手、用最冰冷的态度将她彻底驱逐的刹那——

“嘶……”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抽气声,从李晚晴紧抿的唇间溢出。

她的指尖,在按揉那片紧绷灼痛的疤痕边缘时,猝不及防地触碰到了方才铜镜碎片飞溅划破他手背留下的伤口!

那伤口虽细长,但皮肉翻卷,边缘沾染着灰尘和细微的铜绿。她的指尖不偏不倚,正好按在了那伤口边缘!

尖锐的刺痛如同闪电般窜过手臂!南宫陌那只僵在半空、蓄势待发的手猛地一颤,凝聚的力量瞬间泄去大半。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背。

只见李晚晴的手指如同被烫到般倏地缩回,脸上瞬间褪去了所有血色,眼中充满了纯粹的惊慌和自责。

“对……对不起!殿下!”她声音发颤,身体下意识地想要后退,仿佛犯下了不可饶恕的过错,“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弄疼您了……”她的目光慌乱地在他手背的伤口和他脸上那片依旧狰狞的疤痕间游移,带着一种做错了事的、手足无措的孩子般的惶恐。

南宫陌看着她瞬间煞白的脸,看着她眼中那几乎要溢出来的惊惶和自责,看着她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的身体,心头那股翻腾的暴戾和驱逐的冲动,竟如同被戳破的气球,以一种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速度,迅速地、无声地……消散了。

那点被触碰伤口的刺痛,对他来说,微不足道。战场上比这严重百倍的伤,他都能面不改色地剜肉疗伤。可眼前这个女人……她眼中那纯粹的、仿佛天塌下来一般的惊惶失措,却像一根柔软的羽毛,轻轻拂过他心底最坚硬的角落,带来一种奇异的、从未有过的……触动。

他沉默着。

没有呵斥,没有推开她。

只是那只完好的右眼,目光沉沉地、复杂难辨地,落在她惊慌失措的脸上。那目光里,有审视,有探究,有尚未散尽的冰冷,但更多的,是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其微弱的……茫然。

她……是真的在害怕弄疼他?还是……

李晚晴被他沉默而复杂的目光看得更加心慌意乱,几乎想立刻逃离这个房间。但目光触及他手背上那道渗着血丝、沾着污迹的伤口,一种源于骨子里的、近乎本能的念头却压倒了恐惧。

不行!那伤口必须处理!

铜镜碎片不洁,若是沾染了铜绿污物,极易引发溃烂!尤其在冥王府这种压抑的环境里,一点小伤都可能酿成大患!

这个念头如此强烈,瞬间驱散了她所有的犹豫和退缩。她猛地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巨大的决心,不再看南宫陌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而是迅速低下头,目光焦灼地扫过冰冷狼藉的地面。

她的视线飞快掠过那些散落的铜镜碎片,最终定格在不远处——那是她之前被撞落在地的、随身携带的一个小小的、素蓝色的旧布包。布包口散开,里面滚落出几样东西:一个小小的青瓷瓶,一个更小的布卷,还有几块叠得整整齐齐的、干净的素白棉布。

那是她仅有的、藏在身边的一点家当。青瓷瓶里装着她自己偷偷配制的、效果极其有限的金疮药粉,布卷里是几根用沸水煮过、小心存放的缝衣针,素白棉布则是她预备着万一在府里受伤,可以应急包扎用的。

她毫不犹豫地伸出手,动作快得几乎带起一阵风,一把将那个小小的蓝布包抓了过来!仿佛那是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南宫陌的视线随着她的动作移动,落在那不起眼的蓝布包和散落出的简陋物品上。一个不受宠的庶女,在替嫁入这活死人墓般的冥王府时,随身带着的竟然是伤药和包扎用的布?这个发现,让他那只完好的右眼,瞳孔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若有所思的光芒。

李晚晴此刻已经完全顾不上南宫陌的反应了。她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了处理伤口这件事上。她跪坐在冰冷的砖地上,将蓝布包里的东西一一摊开在身前。她先拿起那卷素白棉布,动作麻利地从中撕扯下一条约莫两指宽的干净布条。接着,她小心翼翼地拔开那个小小的青瓷瓶的木塞,一股淡淡的、混合着草木清香的苦涩药味立刻弥漫开来。

做完这一切,她才终于鼓起勇气,重新抬起头,目光不再躲闪,而是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坚持,迎上南宫陌那双深沉难测的眼睛。

她的脸色依旧苍白,嘴唇也因紧张而微微抿着,但那双清澈的眼眸里,却燃烧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命令般的光芒。

“殿下,”她的声音不大,甚至还有些微的颤抖,但每一个字都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请……把手给我。”

这简短的一句话,在这片狼藉、血腥与死寂交织的空间里,却带着一种石破天惊的力量。

请把手给我。

不是卑微的祈求,不是恐惧的试探,而是一种近乎命令的、带着不容置喙的坚持。她在命令他?命令这个刚刚还差点捏碎她喉咙、令整个帝都闻风丧胆的“冥王”?

南宫陌那只完好的右眼,瞳孔骤然收缩!一股被冒犯的怒意瞬间冲上头顶!她怎么敢?!

然而,当他的目光撞上她那双清澈眼眸里燃烧的、纯粹的、不掺杂任何杂质的坚持时,那瞬间腾起的怒火,竟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硬生生地被阻隔、被消融了。

她的眼神里没有挑衅,没有算计,只有一种近乎本能的、对伤口的担忧和一种必须处理它的决心。那光芒如此纯粹,如此炽热,竟让他一时间忘记了愤怒,只剩下一种荒谬绝伦的错愕。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烛火依旧在不安地跳动,光影在两人之间明灭不定。空气里弥漫着药粉的清苦、铜镜粉尘的微腥,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李晚晴身上的皂角清香。

李晚晴跪坐在冰冷的地砖上,手中紧紧攥着那条干净的布条和那个小小的青瓷药瓶。她仰着头,固执地看着他,伸出的手悬在半空,微微颤抖着,却异常坚定地维持着那个等待的姿势。指尖因为用力而有些泛白。

她在等。

等他的回应,等他的决定。

是再次暴怒地将她推开,甚至捏碎她这只不知天高地厚的手?还是……

南宫陌靠着冰冷的墙壁,半跌坐在地。那只受伤的手,手背上细长的伤口依旧在缓慢地渗出细小的血珠,混着铜绿和灰尘,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目。他那只完好的右眼,深不见底,如同蕴藏着风暴的寒潭,翻涌着惊疑、审视、被冒犯的余怒,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其微弱的……动摇。

她眼中的坚持,像一根无形的针,刺破了他厚重的防御。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有短短一息,或许漫长如百年。

终于,在摇曳的烛光将李晚晴伸出的手臂影子拉得更加细长、更加固执的瞬间——

南宫陌那只沾着血污、一直紧绷着抵在地砖上的手,几不可察地……极其缓慢地……极其僵硬地……

动了。

不是挥开,也不是攻击。

那只骨节分明、带着薄茧和血迹的手,以一种极其别扭、极其抗拒的姿态,带着万钧的沉重,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抬离了冰冷的地砖。

然后,带着一种认命般的、深重的疲惫,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近乎自暴自弃的妥协,那只伤痕累累的手,如同搁浅的孤舟,最终,沉重地、无声地,落入了李晚晴那只一直悬在半空、微微颤抖着等待的……冰凉掌心之中。

指尖相触的刹那,李晚晴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

而南宫陌,则猛地闭上了那只唯一完好的右眼,浓密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仿佛在承受某种巨大的煎熬。紧抿的唇线绷得死紧,下颌的线条如同刀削斧凿般冷硬。

他终究……还是默许了。

默许了她的靠近,默许了她的触碰,默许了她……这不知死活的“治疗”。

冰冷的指尖,温热的掌心,沾染着血迹与污迹的狰狞伤痕,干净素白的布条,苦涩清香的药粉……这一刻,在这片狼藉与死寂之中,以一种极其诡异又无比真实的方式,紧密地、无声地……连接在了一起。

窗外的风,似乎又呜咽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