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棋逢心悦（2/2）
**三、听涛暖玉**
碎玉和写满“杀”字的素笺被碧桃小心翼翼地清理走，书房恢复了表面的平静。但空气中弥漫的无形硝烟和惊悸，却久久不散。
李晚晴独自坐在窗边的矮榻上，怀中依旧紧紧抱着那个紫檀棋盒。窗外的阳光明媚，却丝毫照不进她心底的寒潭。袖袋里，点翠簪和玄鸟印章的存在感如同芒刺在背。
她需要冷静，需要将那些翻涌的惊涛骇浪压下去。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紫檀棋盒，最终，她轻轻打开了盒盖。
一股温润柔和、仿佛带着山间灵气的暖意，瞬间扑面而来！
盒内，黑白二色的棋子并非寻常的云子或玉石，而是由一整块上等的暖玉精心剖琢打磨而成！白子如羊脂凝膏，温润细腻，在阳光下流转着柔和的乳白色光晕；黑子则如墨玉精髓，深邃内敛，却又隐隐透出温润的光泽，触手生温，毫无寒凉之感。棋子的造型是饱满的鼓圆形，大小均匀，分量沉甸甸的，握在掌心，温润的玉质仿佛能顺着指尖的脉络，缓缓熨帖进心底。
棋盘则是一整块厚实的紫檀木，盘面打磨得光滑如镜，纵横十九道线条用极其细腻的金线勾勒，在深沉的紫檀底色上熠熠生辉。盘面下方，竟还巧妙地镂空雕刻着松涛海浪的纹样，细微的孔洞设计精妙，手指拂过盘面，竟能隐隐听到细微的、如同风吹松林、浪涌沙滩般的自然回响！
“听涛”之名，名副其实！
这哪里是“清理库房”的“蒙尘”之物？分明是价值连城、巧夺天工、足以作为传世之宝的珍品！
李晚晴捏起一枚温润的白子，指尖感受着那奇异的、仿佛带着生命律动的暖意。南宫陌将这“听涛”暖玉棋具交给她，是让她在惊涛骇浪中，寻得一丝“听涛”的宁静吗？还是……另有所指？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再次被轻轻叩响。
李晚晴的心瞬间提起！又是谁？
“王妃，”门外传来的，竟是南宫陌那低沉平缓、听不出情绪的声音！他……回来了？！
李晚晴猛地将手中的白子攥紧，温润的玉质也无法驱散她指尖的冰凉！她飞快地将棋盒盖好，站起身，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王爷请进。”
门被推开。南宫陌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依旧是一身玄衣，银色面具覆盖着所有表情。他走了进来，目光在书房内扫视一周，最后落在了矮榻上那个刚刚盖好的紫檀棋盒上。
“棋具，可还入眼？”他开口，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是询问还是陈述。
李晚晴的心跳如鼓，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王爷厚赐，晚晴愧不敢当。此物太过贵重……”
“身外之物罢了。”南宫陌打断她，径直走到矮榻旁，目光落在那紫檀棋盒上，“久置库中，可惜了。”他伸出手，修长的手指拂过棋盒盖上那银丝镶嵌的山水对弈图，动作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专注？
李晚晴屏住呼吸，看着他。他的指尖停留在画中云雾缭绕的山巅，那里，两个对弈的仙翁身影若隐若现。
“会下棋吗？”南宫陌忽然抬眼，目光透过冰冷的银色面具，直直地看向李晚晴。那眼神深邃如寒潭，平静无波，却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
李晚晴被他看得心头一凛，下意识地攥紧了袖中的手，指甲深深掐入掌心，面上却维持着镇定：“略知皮毛。”
“陪本王下一局。”南宫陌的语气不是询问，而是不容置疑的陈述。他随手拂开矮榻上的软垫，将那沉重的紫檀棋盘取出，稳稳地放在矮几上。温润的暖玉棋子在盒中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阳光透过高窗，斜斜地洒在棋盘上。金线勾勒的网格在紫檀底板上闪耀，黑白暖玉棋子静静地躺在棋盒中，散发着温润的光泽和暖意。
李晚晴看着南宫陌在矮几一侧坐下，玄色的身影在光影中投下沉凝的轮廓。她别无选择，只能在他对面缓缓坐下。
执黑？执白？
未等她开口，南宫陌已伸出骨节分明的手，从棋盒中抓了一把白子，握在掌心，然后摊开手掌，平静地看着她。
猜先。
李晚晴定了定神，从棋盒中拈起两颗黑子，轻轻放在棋盘右下角的星位旁——她猜单。
南宫陌摊开的手掌中，静静躺着五颗温润的白子——奇数。他猜中了。
他沉默地收回了手，将掌心的白子放回棋盒，然后，做了一个让李晚晴心头再次剧震的动作——
他抬手，缓缓摘下了脸上那从不离身的银色面具！
冰冷的面具被随手放在矮几一角。
书房明亮的阳光，毫无遮拦地照在了南宫陌的脸上！
李晚晴的呼吸瞬间停滞！
这不是她第一次看到面具下的容颜。但上一次，是在昏暗的光线下，惊鸿一瞥的震撼与痛惜。而这一次，是在如此清晰明亮的光线下，如此近距离地、毫无遮拦地直面！
那半张脸上，狰狞扭曲的疤痕如同暗红色的蜈蚣盘踞，从额角斜斜延伸至下颌，破坏了原本深邃立体的轮廓，皮肤呈现出一种被烈火焚烧后又经毒素侵蚀的怪异质感，焦黑、暗红、紫褐交织，凹凸不平，如同最可怖的噩梦具现。疤痕的边缘依旧带着未完全消退的暗红，隐隐透出“蚀骨幽兰”毒性的阴冷与“赤焰沙”灼烧后的余烬。
然而，疤痕之外，另一半未被毒伤侵蚀的脸庞，却有着近乎完美的线条——高挺的鼻梁，紧抿的薄唇，棱角分明的下颌。尤其那双眼睛，此刻褪去了面具的阻隔，深邃得如同寒夜星空，清晰地倒映出李晚晴瞬间失神的、带着震惊与无法掩饰痛惜的脸。
一半修罗炼狱，一半俊美如铸。
强烈的反差带来的视觉冲击力，比任何恐怖的传说都更具毁灭性！
南宫陌就那样平静地、甚至带着一丝近乎残忍的坦荡，将自己最不堪、最脆弱、最痛苦的伤痕，彻底暴露在李晚晴的目光之下。他的眼神深邃而平静，没有丝毫闪躲，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仿佛在无声地拷问：看清楚了吗？这就是你嫁的人。这就是我。
李晚晴只觉得一股巨大的酸涩猛地冲上鼻尖，眼眶瞬间发热。她死死咬住下唇，才没有让那声哽咽溢出。不是为了恐惧，而是为了这伤痕所代表的无边痛苦，为了他此刻近乎自毁般的坦露背后，那沉重得令人窒息的东西！
她强迫自己迎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努力压下眼底翻涌的湿意，缓缓地、极其郑重地，对着他点了点头。
没有惊呼，没有恐惧的回避，只有一种沉痛的、无声的接纳。
南宫陌的眼底深处，似乎有什么极其细微的东西，如同冰封湖面下悄然流动的暗涌，微微波动了一下。快得难以捕捉。
他不再看她，垂眸，伸出那布满薄茧的手，从棋盒中拈起一枚温润的黑子。
指尖微顿。
然后，那枚象征着先手的黑子，带着一种千钧之力般的沉凝，稳稳地、落在了棋盘正中央——
**天元！**
开局落子天元！
这绝非寻常路数！这是何等狂傲、何等睥睨、又何等……孤绝的起手！如同一个伤痕累累的帝王，无视一切规则束缚，将象征王权的旗帜，悍然插在了风暴旋涡的最中心！
李晚晴的目光死死盯着那枚落在天元之上的黑子！温润的墨玉在紫檀棋盘的金线上，如同滴落深渊的一滴墨，瞬间搅动了整个棋局的乾坤！
袖袋里，那枚玄鸟印章冰冷依旧，紧贴着她的肌肤。而眼前，这开局落子天元的狂放姿态，这暴露在阳光下狰狞与俊美交织的容颜，还有昨夜那焚烧的密信、满纸的“杀”字……
棋盘上纵横十九道，瞬间化作了无形的战场！
李晚晴深吸一口气，指尖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探向棋盒中那温润的白玉棋子。她知道，这绝非一场简单的对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