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温玉限量(2/2)

“干!”十个人齐声。

“温玉坊”封门了。玻璃墙外,大车间的工人好奇地往里看,看他们慢工出细活,看他们对着灯光看面料,看他们一坐就是半天不动。有人说风凉话:“做那么慢,一件顶我们二十件,有啥用?”

陈师傅听见了,不解释。他知道,时间会解释。

日子一天天过。“温玉坊”里,时间像凝固了。十个人,分成五组,每组两人,一个师傅带一个徒弟。裁床组,刘大力带小张。缝纫组,杨秀娟带小红。绣花组,陈师傅带老李——他是厂里少数会点苏绣的,年轻时在苏州待过。质检组,王秀英带小芳。整烫组,赵小军带小刚。

流程固定了。第一天裁布,第二天缝制,第三天绣花,第四天整合,第五天质检包装。每五天,出五件。节奏慢,但稳。

问题还是有。面料批次有细微色差,沈厂长尽力了,但天然纤维总有差异。陈师傅想了个办法:按色差分拣,相近色的做一批,保证一批内的五件颜色一致。绣花的云纹,沈师傅的六个徒弟手艺有高低,绣出来的云纹,有的飘逸,有的呆板。陈师傅让沈师傅亲自把关,不合格的拆了重绣,工钱照给,但面子挂不住。拆了三次后,手艺上来了。

最难的还是心态。外面大车间,机器轰隆,产量节节高。里面“温玉坊”,静悄悄,一天出一件。有徒弟耐不住,问刘大力:“师傅,咱们这么做,有意义吗?外面一天挣十块,咱们一天挣两块五。”

刘大力正在裁一件衬衫的前片,激光沿着画好的线精准移动。他没抬头,说:“小张,你摸摸这料子。”

小张摸了摸,滑,糯,温。

“你以前摸过这样的料子吗?”

“没有。”

“那你以前做过这样的衣服吗?”

“没有。”

“那不就得了。有些事,不是为了钱,是为了见识。见识过了,你这双手,就值钱了。以后走出去,说你在‘温玉坊’干过,人家得高看你一眼。这,就是意义。”

小张愣了愣,点头:“师傅,我懂了。”

两个月,像过了两年。但终于,在八月最后一天,第一百件“温玉”衬衫完成。最后一件是陈师傅亲自做的,从裁到绣到整烫,没让徒弟沾手。浅灰色,云纹在左胸,简洁到极致。挂起来,在“温玉坊”的灯光下,静默,但有力量。

一百件衬衫,整整齐齐摆在定制的水曲柳木箱里,每件一个独立编号,从001到100。附记录卡,写裁制人、绣花人、检验人、日期。还有一张手写的卡片,是陈师傅让厂里字最好的老会计写的,楷书:“温玉系列,庚午年秋,卫东制”。

木箱封箱,用火漆封口,盖上“卫东”的铜印。明天,发往北京。

那晚,陈师傅在“温玉坊”里坐到很晚。玻璃墙外,大车间夜班的机器声隐隐传来。他看着那一百个木箱,像看自己的一百个孩子。两个月,六十天,每天十六个小时,终于成了。

林卫东进来,递给他一支烟。两人站在木箱前,沉默地抽。

“陈师傅,辛苦了。”

“不辛苦,值。”陈师傅吐了口烟,“小林,这批衣服卖出去,咱们的牌子,就算立住了。以后,人家提起卫东,不光说质量好,还会说有格调,有追求。这格调,是‘温玉’给的。”

“是,是‘温玉’给的,也是您给的。”林卫东看着木箱上的火漆印,“明天发货,您跟我一起去北京吧。开业一周年,您这老师傅,得在场。”

“行,我去。也看看北京人,认不认咱们的东西。”

第二天,木箱装车,发往北京。陈师傅、林卫东、杨秀娟、刘大力、王秀英、赵小军,一行六人,也上了去北京的火车。软卧包厢,六个人挤着,没人说话,但眼里都有光。

车窗外,田野在秋阳下一片金黄。陈师傅看着,忽然说:“我二十多年前,第一次去北京,是送一批出口苏联的列宁装。那时候,觉得能出口,就是光荣。现在,是送咱们自己的牌子,去北京,卖给自己人。这感觉,不一样。”

“是不一样。”林卫东说,“那会儿是给别人做嫁衣,现在是给自己做衣裳。”

“对,做衣裳。”陈师傅重复,笑了。

车到北京,已是傍晚。孙建军在站台接,直接去了国贸三期。店已经布置好了,橱窗里挂着“温玉”系列的展示款,射灯打着,那温润的光泽,在繁华的商场里,像一股清流。

“预售情况怎么样?”林卫东问。

“一百件,全预定完了。”孙建军说,“名单在这儿,大多是老顾客,还有几个是看了日本杂志找来的。定价五百八,没人还价。明天开业,直接提货。”

陈师傅看着那份名单,长长一串,后面还标注了职业:律师、医生、大学老师、艺术家……都是体面人。

“他们,懂吗?”他问。

“懂不懂,明天就知道了。”孙建军说。

那一晚,没人睡得踏实。

第二天,九月十五号,北京店开业一周年。“温玉”系列,正式发售。店门九点开,八点半就有人排队。十点,一百件全部提走。店长说,有位女士,买了三件,说一件自己穿,一件送母亲,一件收藏。

陈师傅站在店里,看着那些顾客小心翼翼地捧着木箱,脸上是满足,是珍重。他忽然觉得,这两个月的辛苦,值了。

下午,有位顾客回来,是位四十多岁的女士,穿着“温玉”衬衫,外面套了件开衫。她找到陈师傅,问:“老师傅,这衣服是您做的吗?”

陈师傅点头。

“真好。”女士摸了摸衣领,“我很多年没穿过这么舒服的衣服了。不是软塌塌的舒服,是有骨有相的舒服。谢谢您。”

陈师傅眼眶一热,忙低头:“应该的,应该的。”

女士走了。陈师傅站在那儿,许久没动。林卫东走过来,拍拍他的肩。

“陈师傅,牌子,立住了。”

“嗯,立住了。”陈师傅看着窗外北京繁华的街景,轻声说,“但这才开始。路,还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