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父子(2/2)
但这些念头,只如电光石火,在他心底掠过,未曾在他眼中留下一丝波澜。
他深吸一口气,“父亲,”他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字字斩钉截铁,“欲成非常之功,必行非常之事,忍非常之痛。孩儿年幼,亦知这个道理。父亲心怀天下,以复国大业为重,岂可因妇孺之安危而踟蹰不前?孩儿……不惧。”
他顿了顿,迎着父亲探究的目光,继续道:“父亲放心离去,城中之事,儿子自会相机行事。若能寻得良机,必当竭尽全力,护佑母亲,带领族人,突出这牢笼,前往与父亲会合。若事不谐……”
他停顿了一下,袖中的手微微握紧,指甲掐入掌心,带来一丝刺痛,让他保持着绝对的清醒,“若事不谐,亦是孩儿命数如此,绝不敢怨天尤人。只盼父亲勿要以我等为念,放手施为,光复大燕河山。”
“勿要以尔等为念……”慕容垂重复着这句话,按在儿子肩头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他那张惯常如同石刻般冷硬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眼底深处,翻涌着复杂难言的情绪——有欣慰,有愧疚,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痛楚。
这个儿子,太过懂事,懂事得让他这个父亲心头发酸。他又想起了早死的长子,此刻,两个儿子的身影仿佛重叠了起来。
他何尝不知,此一去,或许便是父子永诀。
良久,慕容垂缓缓收回手,转过身,他的背影,在烛光下显得异常孤寂。
“恶奴,”他的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一种罕见的温情,“汝能如此,为父……甚慰。”他沉默片刻,似在积攒力气,“记住,邺城慕容旧部,并非铁板一块,可信者,唯慕容楷、慕容绍兄弟等等寥寥数人,我已暗中交代。然切记,不可轻信于人,凡事谋定而后动。保全自身与汝母,方为上策。”
“父亲!”慕容农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情绪的波动,“父亲放心,儿子知道该怎么做。绝不会堕了父亲的威名。”
慕容垂霍然转身,眼中最后一丝犹豫和温情尽数敛去,重新被坚毅和果决取代。他深深地看着慕容农,仿佛要将儿子的模样刻入灵魂深处。
“好!好!好!”他连道三声好,一掌拍在身旁的楠木案几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这才是我慕容垂的儿子。天佑我大燕,必不使我英杰绝嗣。”
慕容垂不再多言,最后深深看了儿子一眼,那目光似有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又“哐当”一声合拢。父亲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走廊尽头,融入邺城无尽的夜色之中。
次日,城外慕容氏的营地处,气氛却截然不同。
慕容垂已经归来,换上了一身戎装。他站在点将台上,看着台下两千面有菜色的“老弱”士卒,以及不远处那一千盔明甲亮、却眼神倨傲的氐人骑兵。
苻飞龙按剑立于骑兵阵前,目光带着审视和毫不掩饰的监视意味。
慕容垂却没有丝毫异样,也没有分毫不满,仿佛之前杀亭吏一事并不存在,随着他一声令下,全军出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