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父亲(2/2)

而渡口西侧……正是燕军最初伏兵涌出的丘陵方向,也是后来战况最混乱、厮杀最惨烈的地域!道刚根本没上那艘船!他留在了北岸断后!

“主君?”周虎和其他部曲惊疑地看着突然僵住的主君。

周奉业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再次将目光投向那片血火交织的北岸。这一次,他的眼神不再是无力的悲怆,而是某种决绝的清明。“道刚……可能还在对岸。”

他的声音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解脱般的了然,“他没走。”

“什么?”众部曲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要回去。”周奉业的语气平淡,但意志却坚如铁石。

“主君不可!北岸已是龙潭虎穴,胡人骑兵正在清场,此时回去与送死何异?”周虎急得差点从马上栽下来,仅存的右手死死抓住周奉业的马鞍。

“你们看清楚,”周奉业的目光从周虎、从每一个浑身浴血却依旧紧握兵器的部曲脸上扫过。这些面孔,有的跟他超过二十年,有的是他看着长大的庄户子弟,此刻都写满了疲惫、伤痛,以及对主家毫无保留的忠诚。

“我周奉业半生经营,聚族自保,所求不过乱世中存续宗祠,庇护乡里。今日惨败,非战之罪,乃天命也。然我子陷于死地,为人父者,岂能独生?”

他从怀中贴肉处,掏出一枚用油布包裹的青铜龟钮印章,他将印章轻轻放在周虎那只完好的、沾满血污的手心里。

“周虎,你跟我最久。带着它,带着兄弟们,向南走。去济北投靠晋室。若……若道刚命大,已脱险南下,告诉他,让他继承周氏家业。若……”

他顿了顿,喉结滚动,终是没有说出那个最坏的可能,“周氏血脉,就拜托你们了。”

说罢,不等众人反应,周奉业猛地一夹马腹!他骑术精湛,纵然受伤,控马之力仍在。

战马唏律律一声长嘶,如同离弦之箭,脱离本阵,向着来路——那片更加黑暗、血腥的北岸渡口,逆着溃逃的人流与命运的洪流,决绝地冲了回去!

“主君——!”周虎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伸出的右手徒劳地抓握着空气。

十余骑部曲愣在当场,无人言语,只有粗重的喘息和战马不安的响鼻。

片刻死寂后,周虎用颤抖的右手,将那枚印章死死攥紧,几乎要将其嵌入掌骨。他抬起头,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疯狂的战意取代。

“主君待我等如手足,赐我等田宅,庇我等家小!”周虎的声音嘶哑破裂,却如同重锤敲击在每个人心头,“今日主君赴死,少主陷危!我问你们,是像丧家之犬一样南逃,余生苟活,还是随我杀回去,寻主君、救少主,便是死,也死个痛快,不让胡狗小瞧了我周家儿郎?”

“愿随首领!愿随主君!”回应他的,是十余个同样嘶哑、却斩钉截铁的声音!没有一人迟疑,没有一人退缩。

败军之际,这些最朴实的庄户汉子,用最直接的方式,诠释了何为“部曲”,何为“死士”。

十余人中,半数调转马头,追随着那个已然没入北岸烟尘的背影,如同扑火的飞蛾,义无反顾地冲了回去。他们知道,此去生还渺茫,但有些东西,比活着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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