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后山乱葬岗(2/2)
小生握着契佩闭目,咒音顺着风飘开,穿过杂草,飘向坡下的远方:“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有头者超,无头者生;枪殊刀杀,跳水悬绳……” 他念得慢,每个字都咬得清晰,契佩贴着胸口,暖得像晒过太阳的暖玉。
念到第三遍时,焚化的纸灰突然不往上飘,反倒贴着地面聚成小小的漩涡,转得越来越快。杂草丛里传来细碎的 “沙沙” 声,不是风动,是有东西在草叶间穿行,留下细细的痕迹。陈阳突然蹲下身,对着空无一物的草丛轻声说:“知道了,知道了,你们不是要害人,就是想让人记得竹头村的名字,记得村里有过‘耕读传家’的牌匾。”
他转头对小生喊,眼眶已经红了:“有个教书先生的魂,戴着旧毡帽,说当年村里的祠堂里挂着‘耕读传家’的牌匾,是乾隆年间传下来的,鬼子烧村的时候,他想抢出来,被刺刀挑了…… 他说牌匾烧的时候,黑烟飘了一整夜,像条黑龙。”
小生摸出李道长给的护灵符,蘸着朱砂补画符文。笔尖刚落在 “敕令” 二字的转折处,契佩突然发出红光,顺着笔尖漫进符纸,又钻进火堆里。火光 “腾” 地一下亮了起来,猛地升起片白雾,雾里隐约显出攒动的人影:穿粗布衫的农妇抱着孩子,扎小辫的孩童攥着衣角,握镰刀的后生背着竹筐,都朝着石板的方向拱手,动作慢得像电影里的慢镜头。
“他们在谢你,” 陈阳声音发颤,“说终于有人叫他们‘乡民’,不是‘乱葬的’,终于有人知道他们的村子叫竹头村。”
白雾散去时,纸灰已经烧尽,风突然转向,从坡下吹上来,把周围的鬼针草吹得齐齐伏在地上。草叶间的露水顺着叶片滚落,竟慢慢摆出两个歪扭的字 ——“平安”,笔画里还沾着细碎的草屑。小生把最后一把白米撒向火堆,念完咒的收尾句:“愿以此功德,回向诸孤魂,脱离寒庭,往生极乐。”
话音刚落,契佩的红光渐渐隐去,恢复了温润的触感。陈阳手里的罗盘指针慢慢停了下来,稳稳地指向 “北” 位 —— 那是竹头村当年所在的方向,如今早已变成一片稻田。
三天后,老周伯带着几个工人来后山,推着板车,装着水泥和石块。他们在青石板周围修了圈矮石栏,又种上八棵翠柏,是老周伯特意从镇上苗圃挑的,说柏树长青,能护着亡魂。小生和陈阳把李道长写的碑铭贴在石板上,红漆添了 “竹头村” 三字,还摆了个陶制的小香炉,是王奶奶特意送来的,说阿明托梦要给 “新朋友” 送个香炉。
陈阳蹲在石栏边,摸了摸柏树叶,突然笑了:“他们说柏树叶好闻,像当年村口的老樟树味道。那个教书先生说,以后下雨的时候,柏树叶响起来,就像村里的人在聊天。”
后来学校组织植树,师生们扛着树苗爬上坡,在荒坡种满了木麻黄。树苗都是选的壮苗,根系发达,能在贫瘠的土地上扎根。大家还围着石碑修了条碎石路,用的是韩江里的鹅卵石,踩上去硌脚,却走得稳当。
清明的时候,有学生带着自家的红桃粿来祭拜,用保鲜袋装着,摆在石板前,还会轻声说几句 “吃吧,挺甜的”。石板前的香炉总有人添新香,烟缕绕着柏树枝转圈圈,像在跳舞。小生路过时,常常看见风卷着柏树叶落在碑上,有的还会卡在石栏的缝隙里,像是特意留下的记号。
契佩贴着胸口,暖得像揣着晒过太阳的米。他终于懂了,关公的 “义” 从不是只护活人,是让那些被遗忘在岁月里的魂,也能被记得、被尊重,能有个地方歇脚,能被人叫出名字。就像这后山的草木,再荒的地,给点念想,给点尊重,就能长出温暖的模样。风穿过木麻黄的枝叶,沙沙作响,像无数人在轻声说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