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禁书区的借阅者(2/2)

而马克的尖叫,揭示了它最终的目的——

它不想离开。

它想……“替换”掉什么?占据?还是仅仅……留下来,成为我们世界永久的一部分?

恐惧,真正的、足以冻结灵魂的恐惧,在这一刻攫住了我们每一个人。我们互相看着对方,仿佛在看一个潜在的、已经被侵蚀的容器。

它进来了。

而现在,它想留下。

---

马克彻底崩溃了。我们不得不把他送回他的单人宿舍,他蜷缩在床角,抱着膝盖,对着墙壁不停喃喃自语“它在看”,对任何靠近的人都报以惊恐的尖叫。我们给他留了水和食物,但他几乎碰都不碰。

剩下的三人,我、杰森和莎拉,聚集在我的宿舍里,气氛沉重得能压垮呼吸。

“我们必须做点什么,”莎拉的声音嘶哑,她不停地绞着自己的手指,指节泛白,“不能让它……不能让它得逞。”

“做什么?”杰森一拳砸在桌子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眼眶赤红,充满了无力感的愤怒,“告诉老师?‘教授,我们非法闯入禁书区,进行了召唤异界存在的仪式,现在它赖着不走了’?他们会把我们直接送进精神病院!”

“那本《闇蚀秘典》,”我努力让混乱的大脑运转起来,回忆着那晚匆忙翻阅的内容,“里面……里面也许有驱逐它的方法?或者……关闭通道的方法?”

杰森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对!书!书里一定有办法!我们得再去一次地下室!”

“还去那个鬼地方?”莎拉失声叫道,脸上血色尽失。

“不然呢?!”杰森低吼,“等着那东西哪天彻底钻进来,或者像三年前那个埃里克一样,把我们其中一个‘带走’?!”

没有选择。我们只能再次面对那本带来灾祸的书,在那个它被召唤出来的地方。

这一次,我们没有选择深夜。而是在第二天下午,一个阴沉的、乌云低垂的白天。阳光被厚厚的云层过滤,变得晦暗不明,图书馆里人也寥寥无几。我们希望能借助这点微弱的天光,驱散一些地下室彻骨的阴寒。

再次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铁栅栏门,禁书区的陈腐气味似乎更浓了。那本《闇蚀秘典》依旧躺在那个独立书柜里,仿佛从未被移动过。杰森深吸一口气,再次将它取出。皮革封面触手依旧冰凉。

地下室的废弃阅览室,在白天看来依旧令人不适。我们散落的粉笔痕迹还在,那四根烧剩的蜡烛头也滚落在角落。空气中那股无形的压力似乎并未随着仪式“结束”而消散,反而更加凝实了。

我们围坐在一张积满灰尘的桌子旁,杰森将厚重的典籍放在中间。

“快找,”他催促我,“看看有没有关于‘驱逐’、‘封印’或者‘终止契约’的部分!”

我颤抖着手翻开书页。羊皮纸粗糙的触感让我想起梦中那无面者光滑的皮肤,一阵恶心。那些扭曲的文字和符号仿佛活了过来,在视野边缘蠕动,试图干扰我的阅读。我强迫自己集中精神,一页一页地翻找。

莎拉和杰森紧张地注视着我的每一个动作,呼吸声在寂静中清晰可闻。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绝望随着翻阅的失败而逐渐累积。书里充斥着各种召唤、献祭、取悦异界存在的仪式,描述着获得力量、知识、永生的方法,但关于如何“送走”它们,却鲜少提及。即使有,也往往需要付出极其惨重的代价,比如生命或灵魂。

“没有……找不到……”我的声音带着绝望,“要么是需要我们根本找不到的材料,要么是需要……活祭。”

莎拉捂住了嘴,杰森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

就在我几乎要放弃,准备合上书页的瞬间,我的目光被角落里一小段用极其细微、几乎与背景融为一体的墨水写成的注释吸引住了。它附着在一个名为“虚空低语者”的异界存在召唤仪式后面——我们那晚进行的,似乎就是这个仪式。

“……凡召唤此物者,需知彼等如影随形,渴求锚点,常栖于反射之界与认知之隙……”我艰难地辨认着那些晦涩的字句,“……欲驱之,须断绝其感知之桥,湮灭其显现之凭……”

“什么意思?”杰森急切地问。

我继续往下读,心脏狂跳:“……其力源于召唤之契,维系于‘见证者’之恐惧与感知……当所有‘见证者’不再‘相信’其存在,当其在此界再无‘映像’可依……契约之力将消散,彼界之门方可关闭……”

我抬起头,看着杰森和莎拉,艰难地消化着这段话的含义:“它说……这东西的力量来源于我们的召唤契约,而维系它留在这里的,是我们的‘恐惧’和‘感知’。只要我们还能‘感知’到它,还‘相信’它存在,它就能留下来。”

“什么意思?要我们假装它不存在?”莎拉难以置信地问,“可它确实存在!我们都能感觉到!”

“不,不止是假装……”我继续解读那段细小的注释,“……‘断绝感知之桥’,‘湮灭显现之凭’……映像……反射……” 我猛地抬起头,“镜子!水!所有能映出倒影的东西!还有……记录!这本书本身!它是召唤的根源,也是它存在的‘凭依’之一!”

杰森立刻反应过来:“也就是说,只要我们停止恐惧,不再‘感觉’到它,并且毁掉所有它能借助‘显现’的东西——比如镜子,还有这本书——它就会因为失去‘锚点’和‘桥梁’而被迫离开?”

“理论上……是这样。”我看着那本书,感觉它像一块烧红的烙铁,“但‘停止恐惧’……谈何容易?”

“还有马克!”莎拉惊呼,“他那个样子……他根本无法停止‘感知’它!他甚至可能是它现在最强的‘锚点’!”

我们必须行动。必须立刻行动。

我们带着《闇蚀秘典》冲出地下室,直奔马克的宿舍。敲门无人应答,杰森直接用力撞开了门。

宿舍里一片狼藉。马克蜷缩在墙角,把自己裹在厚厚的被子里,瑟瑟发抖。房间里所有的镜面物品都被他用布盖住或用马克笔画花了表面。窗户玻璃内侧也被他用红色记号笔涂满了那种扭曲的符号。他还在不停地画,笔记本散落一地,全是那些亵渎的图案和“它在看”的字样。

“马克!听着!”我抓住他的肩膀,试图让他冷静下来,“我们找到办法了!但需要你的帮助!你需要停下来!不要再想它!不要再画这些东西!”

马克眼神涣散,猛地摇头:“不……不……它在……它就在房间里!我看不见它,但我能感觉到!它在看我!通过我的眼睛!”他突然死死抓住我的胳膊,指甲几乎掐进我的肉里,声音凄厉,“它在笑!李维!它在笑啊!”

他的恐惧如同实质的瘟疫在房间里蔓延,我们都能感觉到那股阴冷的气息似乎更浓重了。

“不行!他这样下去,我们做什么都没用!”杰森咬牙,眼神里闪过一丝决绝,“先处理掉这本书和镜子!”

我们留下莎拉尽量安抚马克——尽管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我和杰森开始行动。

我们收集了宿舍楼里所有能找到的镜子,包括盥洗室里那些固定的镜箱,我们用毛巾裹着拳头砸碎了玻璃,碎片收集起来。我们从马克房间搜出所有画满符号的纸张,连同那本《闇蚀秘典》,一起带到宿舍楼后无人看管的垃圾焚烧炉。

点燃火焰时,那本皮革封面的书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尖啸,像是无数细小的声音在哀嚎。封面在火中扭曲、卷缩,那个凸起的图案像活物般挣扎。书页燃烧产生的烟雾是诡异的青黑色,带着浓烈的硫磺和腐臭味。周围的空气都在高温下扭曲,仿佛有无形的屏障在抗拒着毁灭。

但我们坚持着,不断地添加助燃物,直到所有一切都化为灰烬。

接着,我们回到宿舍,开始清理马克房间那些涂鸦。用水,用清洁剂,用力擦洗窗户和墙壁上那些红色的、令人不安的符号。每擦掉一点,似乎都能感觉到那股无形的压力减弱一分。

然而,最关键的一步,也是最难的一步——让马克,让我们自己,停止“相信”。

我们围在马克身边,强迫他看着我们,一遍遍地告诉他:

“它不存在,马克。”

“那只是我们的幻觉,是压力导致的。”

“仪式失败了,什么都没有。”

“没有东西在看着我们。”

起初,马克只是疯狂地摇头,尖叫,挣扎。但渐渐地,也许是书籍和镜像被毁产生的影响,也许是我们反复的、强硬的否定起了一丝作用,他的挣扎减弱了,眼神中的狂乱稍微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的困惑和疲惫。

“真……真的吗?”他虚弱地问,声音沙哑。

“真的!”莎拉紧紧握着他的手,语气斩钉截铁,尽管她自己的手指也在微微颤抖,“你看,房间里什么都没有。只是我们太累了。”

我们自己也同样如此。每当感觉到那股阴冷的注视,听到那若有若无的低语,看到书本上字迹的细微蠕动,我们就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大声说话,互相确认那只是错觉。我们反复告诉自己,仪式失败了,一切异常都源于我们的心理作用。

这是一个极其艰难的过程,像是在与一种根植于本能的恐惧对抗。每一次成功的自我欺骗,都像是一场精神上的虚脱。

几个小时过去了。外面的天色完全黑透。

宿舍里的气氛,似乎真的开始改变了。那种无处不在的窥视感在减弱,空气不再那么粘稠冰冷,水龙头流出的水尝起来正常了。

马克睡着了,呼吸虽然还不平稳,但不再是那种惊恐的抽搐。

“好像……起作用了?”莎拉小声说,带着不敢置信的希望。

杰森长长吁了口气,瘫坐在椅子上,抹了把脸上的汗和灰:“妈的……我感觉像打了一场仗……”

我也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但内心深处,仍有一丝疑虑无法完全散去。注释里提到“所有见证者”,以及“再无映像可依”。我们真的做到了吗?马克潜意识里是否还残留着恐惧?那些被我们砸碎的镜子,焚烧的书本,是否彻底断绝了它回来的可能?

就在这时,我无意间瞥向窗外。

宿舍楼对面,另一栋楼的窗户玻璃,在室内灯光的映照下,像一面面黑暗的镜子。

在其中一扇窗户的倒影里——

我看到了我们宿舍的内部。

看到了疲惫的我们。

也看到了,在熟睡的马克的床铺上方,那片空无一物的墙壁的倒影里,一个模糊的、没有五官的轮廓,正缓缓地、不甘心地……淡去,最终消失不见。

一股寒意瞬间窜遍我的全身。

它刚才……还在。

直到最后一刻,直到所有条件都被破坏,直到连我们这些“见证者”都几乎不再为它提供“养分”,它才真正被迫离开。

我猛地转过头,看向马克床铺上方的那面墙。

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空白。

“怎么了?”杰森注意到我的异样。

我张了张嘴,最终摇了摇头,把涌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没什么,”我说,声音有些沙哑,“只是……有点累。”

窗外,夜空中厚重的云层似乎散开了一些,漏下几缕惨淡的月光。

它走了。

至少……暂时走了。

但我们都知道,有些门,一旦打开过,就永远无法完全关上了。那本《闇蚀秘典》虽然化为了灰烬,但它记载的知识,它带来的恐惧,以及那个被我们召唤又驱逐的“虚空低语者”……或许永远成了我们记忆深处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在每一个寂静的深夜,隐隐作痛。

宿舍里一片死寂,只剩下马克不均匀的呼吸声,和我们三个惊魂未定、努力维持着“正常”表象的人。

它想留下。

但我们,勉强地,将它推了回去。

代价是什么?也许只有时间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