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暗流蚀堤,砥柱独支(2/2)

陈塘关总兵府,几乎在敖丙下达命令的同时,李靖也收到了关于贡船队行程的紧急军情。

“贡船队?三日后?鹰嘴屿?”李靖盯着摊开的海图,手指点在那个形如鹰喙、标注着复杂洋流与暗礁符号的海域,眉头紧紧锁成了一个川字。鹰嘴屿,那里水文复杂,暗流汹涌,视野受限,是海盗(如今更可能是妖族及其驱使的海兽)伏击的绝佳场所。而且,在这个东海局势如此紧张微妙的时间点,这支装载着如此重要物资、甚至关乎国运祭祀的船队经过,其本身就像是一个巨大的诱饵,简直像是……专门送到敖丙嘴边的肥肉,或者说,是一个精心布置,要将他李靖和陈塘关都拖入深渊的陷阱。

“消息来源可靠吗?”他沉声问向负责情报汇总的裨将。

“回总兵,消息来源双重确认,非常可靠。是我们安插在南方最大商会‘海通号’内部的暗线,冒死动用了一次性的传讯法符送回。而且,几乎在同一时间,我们也收到了朝歌兵部发来的例行公文,正式要求我关派出水军,于贡船队通过我防区外围时进行策应巡逻,务必确保贡船安全无虞,不得有失。”将领的回答证实了消息的准确性,也点出了背后的压力。

策应?李靖心中泛起一丝冰冷的嘲讽。以陈塘关如今残存的水军力量,经过鬼啼礁之败,大型艨艟仅剩八艘堪用,斗舰十余艘,且多有损伤未及彻底修复,将士疲惫,士气低落。自保尚且勉强,谈何去茫茫大海上策应、保护一支必然成为众矢之的的庞大船队?这分明是朝中有人,要么想借此机会,逼陈塘关与龙族死磕,进一步消耗他本已捉襟见肘的力量;要么,就是等着他护卫不力,坐视贡船出事,好落下“渎职”、“畏战”、“无能”的实锤罪名,一举将他扳倒。

这是一个赤裸裸的阳谋。他若出兵,很可能正中敖丙下怀,以如今陈塘关水军的实力,在预设的战场、以疲惫之师迎战以逸待劳、准备充分的龙族与妖族精锐,胜算微乎其微,甚至极有可能导致全军覆没,彻底葬送陈塘关的海上力量。若不出兵,坐视贡船在自家防区外海被劫,那“渎职”、“畏战”、“目无君上”的滔天罪名,立刻就会如同万丈波涛般将他和他守护的关城一同吞没,届时,根本无需龙族动手,朝歌的钦差和虎贲卫就会先一步踏平总兵府。

进退维谷,左右皆是绝路。

“总兵,我们……该如何应对?”将领看着李靖凝重如铁的面色,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他知道这个决定关乎所有人的命运。

李靖闭上眼,脑海中如同风车般飞速旋转,权衡着每一种选择的利弊与后果。出兵,几乎是九死一生,甚至十死无生,是用陈塘关最后的骨血去进行一场希望渺茫的豪赌。不出兵,是政治和道义上的双重自杀,陈塘关将彻底失去朝堂(哪怕是名义上)的支持,成为真正的孤城弃子,民心士气也将彻底崩溃。

时间一点点流逝,书房内静得可怕,只能听到烛火燃烧的轻微噼啪声和窗外隐约的海浪呜咽。张奎和几位核心将领都屏息凝神,等待着总兵的决断。

片刻之后,李靖猛地睁开双眼,眼中已是一片看透生死、摒弃幻想的决然,如同被逼到绝境的孤狼,露出了最后的獠牙。

“传令!”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金石撞击般的坚定与冷冽,瞬间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王魔、杨森二位将军,即刻点齐港口所有可出战之艨艟、斗舰,检修武器,配足箭矢、符箓,集结待命!另,开启内库,将关内库存最后一批‘破甲雷符’、‘凝冰符’、‘驱妖散’全部取出,配发给出征将士!告诉他们,这是陈塘关最后的家底,用在刀刃上!”

“总兵!您……您难道要亲自……”将领震惊地抬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主帅亲征,风险太大!

“不错。”李靖语气平静得可怕,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此战,凶险异常,关乎陈塘关存亡,更关乎我人族在东海的颜面与尊严。本官,身为陈塘关总兵,岂能龟缩关内,坐视将士浴血,而自身独安?”

他知道,此去凶多吉少,生还的希望渺茫。但他更知道,有些仗,明知道前面是刀山火海,是必败之局,也不能退缩!这不仅是为了那支承载着贡品与希望的船队,更是为了陈塘关将士那未曾熄灭的魂火,为了那些在鬼啼礁死战不退、血染碧波的英灵!他要用自己的行动,用自己的存在,告诉所有关注着这里的人,陈塘关的脊梁,还没断!他李靖,宁愿站着死,也绝不跪着生!

“可是总兵,您的安危关乎全局!关城不能没有您啊!”张奎忍不住单膝跪地,声音哽咽地劝阻。其他将领也纷纷跪倒。

李靖抬手,一股柔和却坚定的力量将众人托起,目光缓缓扫过一张张或焦虑、或悲愤、或决然的面孔:“我意已决,不必再劝!若我此行不回……”他顿了顿,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托付重任的沉重,“陈塘关一切军务,暂由张奎代理!民政诸事,由陈明辅佐。记住我一句话:关在人在,关亡人亡!纵使城破,也需让敌人付出足够的代价!”

“总兵!”众将虎目含泪,齐声低吼,悲壮之气盈满书房。

“都起来!”李靖沉声道,目光再次投向窗外的黑暗,“抓紧时间准备!此战,不求全功,但求……无愧于心!无愧于这身官袍!无愧于陈塘关的父老乡亲!”

当夜,陈塘关军用码头,火把如龙,将漆黑的海面映照得一片橘红,却也照出了那份隐藏在光芒下的悲凉与决绝。残存的八艘艨艟巨舰、十二艘斗舰静静停泊在泊位上,船身上满是修补的痕迹与尚未完全干涸的水渍,如同伤痕累累、疲惫不堪却依旧倔强昂首的巨兽。王魔、杨森二人全身披挂,手持兵刃,立于各自旗舰船头,面色肃杀如铁,眼神中燃烧着与敌偕亡的火焰。即将出征的将士们,默默检查着弓弩、刀盾,将分配到的珍贵符箓小心翼翼贴身放好,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悲壮氛围,没有豪言壮语,只有沉重的呼吸与金属摩擦的细碎声响。

李靖一身玄色重甲,手持那柄看似平凡无奇、却与他心神相连的青铜戈,一步步登上作为旗舰的“镇海”号艨艟。他回头,最后深深望了一眼在夜色与火光交织中巍峨矗立、却已然显露出疲态与伤痕的陈塘关城墙,目光扫过城头上那些默默注视、无声送行的军民身影,然后毅然转身,面向那黑暗无边、杀机四伏、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浩瀚东海。海风吹动他猩红的披风,猎猎作响。

“启航!”

简洁而有力的命令下达,沉重的铁锚被拉起,巨大的船桨整齐划一地破开平静而幽暗的海面,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驶离了给予他们最后温暖与依托的港湾,驶向那片注定要被更多鲜血染红、埋葬更多忠魂的预定战场——鹰嘴屿。

东海万丈之下,玄光水镜之前,敖丙看着镜中那支规模渺小、却散发着决死气息、毅然驶向黑暗的舰队,脸上露出了混合着残忍、兴奋与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愉悦笑容。

“螳臂当车,飞蛾扑火,自取灭亡!李靖啊李靖,你终究还是来了!也好,省得本王再多费手脚!本王已在鹰嘴屿,为你和你的忠勇将士,备好了盛大的葬身之地!就让这东海,成为你英雄末路的最后见证吧!”

漆黑的深海中,庞大的龙族亲卫“深海巨螯卫”、闪烁着危险电光的“雷云水母群”以及相柳麾下诡秘的“幽影鳞卫”,已然如同潜伏的洪荒巨兽,张开了吞噬一切的血盆大口,等待着猎物的到来。而李靖,正率领着他那支力量悬殊、承载着最后希望与无尽悲壮的舰队,义无反顾地,驶向这场几乎从开始就注定结局的、绝望的风暴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