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林父的担当(1/2)
夜色,比前一天更浓了些。村里的灯火陆续熄灭,万物归于沉寂,只有偶尔几声犬吠,划破夜的宁静。
林家东屋的炕上,林大山却毫无睡意。
他平躺着,双手交叠放在胸前,一双在田地里劳作了一辈子、布满厚茧和沟壑的手,此刻指节却微微绷紧。他睁着眼,望着被烟熏得有些发黄的屋顶椽子,目光沉静,却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里面翻涌着外人无法窥见的情绪。
身旁,妻子均匀的呼吸声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知道,她也没真正睡着,只是在强装镇定,为了这个家,也为了不让他更担心。她的温柔,像一层柔软的棉布,包裹着白日的尖锐,试图抚平一切褶皱。但林老根知道,有些刺,已经扎进了肉里,不是轻轻抚慰就能解决的。
他的耳边,似乎还在回荡着白日里那些或明或暗的闲话。
“林家那闺女,邪性得很……”
“哪有娃娃一生下来,枯树都结果的?别是招了啥不干净的东西……”
“林大山这是走了啥运?不对,怕是厄运开头……”
这些话语,像带着倒钩的鞭子,抽打在他这个一家之主的心上。比鞭子更让他难受的,是村里人那些躲闪的、探究的、甚至带着一丝畏惧的眼神。那种眼神,他年轻时家境贫寒、被人看不起时经历过,但这一次,不一样。这一次,那些眼神聚焦在他那襁褓中的、粉雕玉琢的小女儿身上。
他的锦鲤,他的老来女,他的心尖肉。
林大山翻了个身,动作很轻,生怕惊扰了身旁的妻子和炕梢睡着的宝贝闺女。他侧过身,借着窗棂透进的微光,凝视着女儿熟睡的小脸。那眉眼,像极了妻子年轻时的秀气,又多了几分说不清的灵透。就是这样一张纯净无邪的脸,竟会引来如此恶意的揣测。
一股混杂着愤怒、心疼和巨大压力的情绪,在他胸腔里冲撞,堵得他喉咙发紧。他下意识地想摸身边的旱烟袋,手指触到那冰凉的烟杆,又停住了。孩子们都睡了,烟味会呛着他们,尤其是小闺女。
他重新平躺回去,深深地、无声地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空气里,弥漫着家里熟悉的、带着泥土、皂角和饭菜混合的气息,这是他的“国”的味道,是他用脊梁撑了半辈子的天地。
他是林大山,是林家的顶梁柱。年轻时,爹娘去得早,他一个人拉扯着下面几个弟妹,熬过了不知多少饥荒年景。后来娶了周氏,夫妻俩勤扒苦做,一个铜板一个铜板地攒,才盖起了这几间能遮风避雨的土坯房,生养了八个儿子,如今又得了这个盼了多年的闺女。
他这一辈子,没什么大本事,就是认准了一个理:脚踏实地,埋头苦干,守护好这个家。天大的事,塌下来,有他这根老柱子先顶着。
可是,这一次,他感觉肩上的担子,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沉。这担子,不是沉重的粮袋,不是望不到头的田垄,而是一种无形的、弥漫在空气里的压力,是关于他女儿命运的沉重疑云。
他不是没察觉到女儿的不同。枯树发芽,老七中毒那晚的心惊肉跳……桩桩件件,都透着不寻常。他只是个庄稼汉,不懂那些神神鬼鬼的大道理。但他知道,他的闺女,眼神清澈,笑容纯净,绝不是啥“妖怪”。那些所谓的“福气”或者“邪乎”,都不是他女儿主动去招揽的。她只是个孩子,一个需要爹娘护佑、平安长大的孩子。
问题不出在女儿身上,出在那些心怀叵测、嚼舌根的人身上。
林大山的眉头紧紧锁了起来,在眉心形成一个深刻的“川”字。他不能任由这些闲话发酵,不能让人用异样的眼光看待他的女儿,不能让他林家刚刚有点起色的日子,被这些乌烟瘴气的东西给毁了。
这个家,必须稳住了。而稳住这个家,首先得稳住外面的风雨。
他想到了里正。王里正为人还算公正,但也要顾及全村人的看法。他得去一趟,不是去诉苦,不是去祈求,而是去表明林家的态度。他林家,行得正,坐得端,不怕鬼敲门。闺女带来的变化,好的,他们领情,记着老天爷的好;不好的,他们自己担着,绝不连累乡邻。但谁要想往他闺女身上泼脏水,不行。
他又想到了村里那几个平日里就爱搬弄是非的长舌妇,还有村西头那个仗着兄弟多、有些蛮横的张老歪。张老歪家去年就想低价强买他家河边那块好地,被他硬顶了回去,怕是早就怀恨在心。这次的风言风语,保不齐就有他们在里面推波助澜。
硬的,他林大山不怕。他年轻时也是条硬汉子,如今虽然年纪大了,但为了护崽,拼命的心都有。但他不能蛮干。他有老婆,有九个孩子,这个家经不起大的风波。他得有理,有节,还得有股子让人不敢轻易招惹的硬气。
还有孩子们。老大忠农性子闷,心里憋着火;老二精诚机灵,但毕竟还年轻;老三勇武,冲动易怒……他得压着点孩子们,不能让他们因为护妹心切,惹出祸事来。这个家,得有规矩,有章法。对外,要一致;对内,要安稳。
千头万绪,像一团乱麻,在他脑子里缠绕。但林老根的心,却在这种反复的思量中,渐渐沉淀下来。慌乱没有用,愤怒也没有用。他是当家人,得拿出当家人的章程。
鸡叫头遍的时候,林大山心里已经有了决断。他轻轻起身,披上那件打了好几个补丁的旧褂子,趿拉着草鞋,走出了屋子。
院子里,月光如水,将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清冷的光辉。他走到那棵如今枝叶繁茂的梨树下,伸手摸了摸粗糙的树干。就是这棵树,在闺女出生那天,突然抽枝散叶,成了村里人议论的起点。此刻,树叶在夜风中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像是在低语。
林大山沉默地站了一会儿,然后走到柴火垛旁,拿起斧头,开始劈柴。他没有点灯,就着月光,一下,一下,动作沉稳而有力。斧头落下,木柴应声裂开,发出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夜里传得很远。
这声音,是一种宣告。宣告着林家的一天,照常开始了。宣告着这家里的男人,没有垮。
劈完够一天用的柴火,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林老根额头上出了层细汗,胸口那股郁气却仿佛随着这一番动作,宣泄出去了不少。他抹了把汗,去井边打水,仔细擦洗了身子,换上了一件虽然旧但浆洗得干干净净的褂子。
当林周氏起身准备做早饭时,发现丈夫已经劈好了柴,水缸里的水也是满的,院子里打扫得干干净净。她看着丈夫沉默忙碌的背影,鼻子微微一酸,心里却莫名地安定了下来。
吃早饭的时候,气氛依旧有些沉闷。
林大山端起碗,喝了一大口稀粥,然后放下碗,目光缓缓扫过桌边的儿子们。孩子们都停下了动作,看着父亲。
林大山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稳,每个字都像田里的土疙瘩,实实在在:
“都听着。”他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平稳,“外头那些话,我听到了,你们也听到了。”
孩子们屏住了呼吸。
“嘴长在别人身上,咱管不着。”林大山继续道,目光落在老大林厚德身上,“忠农,你是老大,带着弟弟们,该下地下地,该读书读书,该做买卖做买卖。咱林家的人,走到哪儿,腰杆都得挺直了。不惹事,但也别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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