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我梦见我自己投降了（1/2）

清晨，孢子雾稍退。

灰白色的天光从厚重的云层缝隙里渗下，像稀释过的牛奶泼洒在废土之上。

林书右耳依旧是一片死寂，仿佛整个世界的声响都被削去一半，只剩下左耳捕捉着风中细微的异动——枯枝断裂、苔藓蠕动、还有那若有若无的、如同呼吸般的低频震颤。

但他的思维却异常清明。

昨夜那一场精神冲击，并未将他击溃，反而像是某种淬炼。

大脑运转如精密仪器，每一个念头都清晰锐利，仿佛被无形之手擦拭过蒙尘的镜面。

他低头看着掌心残留的幽蓝火灰，那是“静默铆钉”最后的防护手段，也是对抗真菌意识入侵的唯一屏障。

“那里是‘梦咽地’。”芽儿的声音轻得几乎融进晨风，手指却稳稳指向远方一座被巨型菌冠笼罩的山丘。

林书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

整座山丘如同一颗搏动的心脏，表面覆盖着层层叠叠的荧绿色肉状菌体，缓慢起伏，散发出微弱而诡异的光晕。

无数细如发丝的菌脉从地底蔓延而出，缠绕着倒伏的建筑残骸，像是大地长出了神经网络。

空气中有种甜腻的腐香，闻之令人昏沉。

“所有睡着的人……都会被吃掉名字。”芽儿低声补充，瞳孔微微扩散，“他们醒不来，因为已经没有‘我’了。”

林书瞳孔一缩。

名字，不只是代号。

是记忆，是身份，是存在的证明。

一旦被抹去名字，就意味着意识彻底融入那个庞大的共生网络——成为格拉萨姆的一部分。

而夜莺，正陷在那里。

他必须进去救人。但他不能带团队冒险。

“你留下。”林书蹲下身，直视芽儿的眼睛，“守好营地，用磷火粉画隔离圈，三米为界，不可踏入一步。如果我七十二小时内未归，点燃信号烛，等夜莺回来接你。”

芽儿沉默地看着他，透明皮肤下的菌丝缓缓流转，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与什么低语。

片刻后，他轻轻点头：“树说……你会回来。因为你还不想变成它的一部分。”

林书站起身，不再多言。

他知道，这一去极可能是直面意识崩解的深渊。

但他更清楚，若不救回夜莺，这支队伍将失去最锋利的刀，也会失去……那个唯一能看穿他伪装的人。

穿过扭曲的林地，脚下泥土愈发柔软，踩上去如同踏在活物内脏。

植被形态也越发怪异：藤蔓长出眼状斑点，树干裂开嘴形豁口，低语声断断续续钻入脑海。

“……林书……好累啊……别走了……”

“……妈妈在等你吃饭……灯一直亮着……”

他咬紧牙关，强迫自己忽略这些声音。

这是心脉丘的伎俩，用最温柔的方式腐蚀意志。

就在他即将抵达梦咽地边缘时，一道身影突兀地出现在前方——

静默僧。

他跪坐在一块半融化的石碑前，双手以极其残酷的姿态钉入地面，十指血肉模糊，骨节外露。

可他脸上竟无痛苦之色，唯有麻木与清醒交织的平静。

头顶草环微微晃动，在风中发出沙沙声。

“你不该来。”他嗓音嘶哑，像是喉咙被砂纸磨过，“格拉萨姆不杀人，它给你幸福……然后拿走你的心跳。”

林书脚步一顿，目光扫过僧人身后。

那是一座已被吞噬的村庄遗址。

数十名村民静坐于屋前院中，背脊挺直，面容安详。

他们的面部覆满白色菌丝，嘴角微微上扬，仿佛沉浸在永恒的美梦之中。

身体正一点点与大地融合，根须从脚底钻出，缠入土壤，成为这片诡异生态的一部分。

安眠者。

灵魂已逝，只剩躯壳供奉于神。

“我要进去。”林书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静默僧缓缓摇头：“只有‘未染者’才能踏入边界而不即刻沉沦。你虽未被感染，但你的系统……它也在吞噬这个世界的信息。你在收集，它在同化。你们本质不同，路径却相似。”

林书眼神微凝。

他从未想过这一点。

【万物图鉴】确实在不断解析、收录、复制——这和格拉萨姆通过吞噬意识扩张网络的行为，是否真的毫无共通之处？

“记住一点。”静默僧忽然抬手，摘下头上的草环。

下一瞬，林书瞳孔骤缩。

那额头中央，竟嵌着一根细小的碎骨刺，深深扎入皮肉，末端泛着暗红血痕。

“这是我妻子最后清醒时扎进我脑里的。”静默僧声音低沉，“她说：‘真正的你，不会劝你放弃。’当你看见她笑着对你说‘留下来吧’，你要知道，那不是她。”

林书心头一震。

他会看见谁？

父母？旧日同事？还是……某个早已遗忘的自己？

“进去之后，一切皆虚。”静默僧重新戴回草环，闭目低语，“唯有痛，能让你记得你是谁。若无痛觉，就靠执念。记住你想保护的人——不是他们求你留下的模样，而是你为何要带他们离开的理由。”

风起，卷起地上零星的荧绿孢子。

林书深吸一口气，迈步向前。

越靠近山丘，空气越粘稠，呼吸如同吸入湿棉絮。

地面开始微微搏动，像是踩在巨兽的胸腔之上。

他的影子在菌光映照下变得扭曲，拉长，竟似有了自己的动作。

一步，两步……

当他终于踏上梦咽地的第一寸土地时——

世界，翻转了。林书踏入梦咽地的刹那，现实如镜面崩裂。

光影扭曲、空间翻转。

下一瞬，他站在了熟悉得令人窒息的地方——青城图书馆三楼阅览区。

阳光从高窗斜洒而下，尘埃在光柱中缓缓浮动，像被时间凝固的星河。

木质书架泛着温润光泽，一排排整齐排列，空气中飘着旧纸与墨香混合的气息。

广播里传来温柔女声：“今日闭馆，请各位读者离场。”

脚步声由远及近。

一个穿着深蓝色管理员制服的男人走了出来——面容、身形、甚至连右手小指那道小时候被书刀划伤的疤痕都分毫不差。

是另一个林书。

“你还在挣扎？”那人微笑，声音温和得像是从记忆深处流淌而出，“我们试过七次了，每一次都是同样的结局：你冲进来，拼命，受伤，最后失败。不如停下吧……这里很安全，没有丧尸，没有孢子，也没有人会死。”

林书站在原地，心跳如鼓，却强行压制住本能的震惊与动摇。

太真了。

每一个细节都精准复刻。

连窗台上那盆枯死的绿萝，都是他穿越前亲手忘记浇水的结果。

但他知道不对劲。

真正的图书馆，不会有广播提示闭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