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通天河(2/2)

唐僧刚要开口回应沙僧,禅杖的铜环还没来得及碰撞出声响,一阵细碎的“呜呜”哭声就顺着河风飘了过来——那哭声又轻又颤,像被水泡软的棉絮,混在水波拍岸的“哗啦”声里,若有若无,却精准地钻进了每个人的耳朵。哭声里藏着极致的绝望,不是妖精作祟时的凶戾嚎叫,反倒像寻常百姓被逼到绝路的呜咽,听得人心里发紧。

“有动静!”八戒的眼睛瞬间亮了,原本被腥气熏得皱起的眉头猛地舒展开,圆脸上的肉都跟着精神起来。他“哐当”一声把九齿钉耙从肩上滑到手里,铁耙齿在阴沉的天光下泛着冷光,粗短的腿一迈,就像个滚圆的石球般冲了出去,嘴里还嚷嚷着:“莫不是那河妖派来的小喽啰?正好让俺老猪试试手,一耙子拍扁它,省得它在这儿装神弄鬼!”

他跑起来带起一阵风,吹得岸边的枯草纷纷倒伏,刚冲到芦苇丛前,就挥起钉耙往芦苇秆上一挑——“哗啦”一声,半人高的枯芦苇被扒开一道豁口,露出里面蜷缩的身影。可预想中的妖精獠牙并未出现,只有一个穿着打满补丁的粗布短褂的老汉,正抱着一堆干瘪发黑的鱼干缩在地上落泪。那鱼干显然晒得太久,硬得像块木板,边缘都起了毛茬,可老汉却抱得紧紧的,仿佛那是世间最珍贵的宝贝。

老汉身边围着两个面黄肌瘦的孩童,最大的也不过七八岁,小的看着才刚会走路。两人都穿着洗得发白的破衣裳,露在外面的胳膊细得像芦柴棒,肋骨根根分明地凸在胸前。大些的孩子手里攥着半根没啃完的草根,草根上的泥土都没擦干净,他把小的护在身后,一双大眼睛里满是惊恐,死死盯着八戒手里的钉耙,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却还是咬着牙没敢哭出声。小的孩子则怯生生地从哥哥身后探出头,脏兮兮的小脸上挂着泪珠,手指含在嘴里,眼神里满是茫然与害怕。

八戒举着钉耙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凶气瞬间散了,取而代之的是几分尴尬。他挠了挠油光锃亮的脑袋,把钉耙往身后藏了藏,声音也放软了些:“俺……俺还以为是妖精呢,怎的是你们?”

“老施主莫怕,我们是从东土大唐来的僧人,往西天拜佛求经,不过是路过此地的行脚人。”唐僧见状,连忙加快脚步上前,禅杖斜倚在身侧,腾出双手轻轻抬起,掌心朝前做出安抚的姿态——他刻意放缓了语气,声音温润得像山涧的清泉,“我这徒弟性子鲁莽,错把施主当妖精了,还请莫怪。”说着,他弯腰掸了掸老汉短褂上的泥点,僧袍下摆扫过地面的枯草,留下细碎的布纹痕迹。

八戒在一旁听得脸更红了,慌忙将九齿钉耙往地上一戳,铁耙齿插进黑泥半寸,才算稳住身形。他双手在胸前胡乱摆着,油光锃亮的脑袋挠得“沙沙”响,退到沙僧身边时还差点踩住对方的脚:“对不住对不住,俺老猪眼神不好,把您老人家当成那河妖的跟班了,您可别往心里去。”圆胖的脸上满是愧疚,连平日里总是扬起的嘴角都耷拉下来,活像个做错事的孩童。

老汉这才缓缓抬起头,那张布满皱纹的脸像被岁月揉皱又撑开的老树皮,沟壑纵横间嵌着洗不净的黑泥,眼角的浊泪混着泥渍往下淌,在脸上冲出两道弯弯曲曲的痕迹。他的眼睛浑浊得像蒙了一层厚雾,原本该是神采所在的地方,此刻只剩死水般的绝望,直到看清唐僧眉眼间的慈悲——那是种不含半分恶意的温和,像他年轻时在寺庙里见过的菩萨画像,才微微松了紧抿的唇。

他喉结滚动了几下,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半天没发出声音,最后猛地吸了吸鼻子,带着浓重鼻音的哽咽才冲破喉咙:“圣僧啊……你们快些离开吧!这通天河不是寻常河,是吃人的凶地!河里藏着个要命的妖怪,专害来往的行人,你们再在这儿耽搁,怕是要把命都丢在这儿!”说罢,他怀里的鱼干“哗啦”掉了两块,他却浑然不觉,只是死死盯着唐僧的眼睛,仿佛要将“快走”两个字刻进对方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