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咸菜坛子里的“背叛”(2/2)

三个人都看向他。

“2019年11月,”沈墨慢慢说,“胡同改造最缺钱的时候。外墙涂料确实买了,但供货的不是永固建材,是老陈介绍的一个小厂子,价格便宜三成。当时开发票要加税点,为了省钱,就……用了这张旧发票。”

“那五万块呢?”林静问。

“五万块……确实付了。”沈墨揉了揉太阳穴,“但我记得,后来那个小厂子供货质量有问题,掉色。咱们扣了他们两万块质保金。所以实际支出是三万。”

“那剩下的两万呢?”周婷追问。

沈墨沉默了很久。

“剩下的两万……”他声音低下去,“当时国栋媳妇住院,急用钱。胡同里几家凑了凑,还差两万。我就……先从这笔钱里垫了。想着等年底合作社分红时,从我那份里扣。”

屋里死寂。

沈国梁的脸色一点点变白。

“爸,”他声音发颤,“您怎么……怎么不早说?”

“怎么说?”沈墨苦笑,“说合作社的钱被我挪用了两万?那时候大家日子都难,我说了,人心就散了。我想着,等年底,我那份分红至少有三万,补上就是了。”

“可年底的账上,这笔钱是被‘废品收入’平掉的。”周婷敲了敲桌子,“这意味着,有人做了假账,把这两万的窟窿填上了。”

“谁做的账?”林静问。

沈墨闭上眼:“当时管账的是……秀娟。”

门外的沈秀娟,腿一软,差点摔倒。

她推开门,走进去。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

“是我做的账。”沈秀娟声音很稳,但手心在出汗,“爸当时跟我私下说了这事,让我想办法在账上处理干净。我想着,反正实际支出只有三万,多出来的两万发票,用其他收入冲掉就行。正好那会儿卖了一批废钢管,我就……做到一起了。”

“可废品收入根本没有五万!”周婷站起来,“最多八千!你这账做得太粗糙了,一查就破!”

“那时候谁查?”沈秀娟也提高了声音,“合作社就我们几个人,账本除了街道每年随便翻翻,谁认真看过?!周总监,你们大公司那套,在我们这儿行不通!我们首先要活下去!活下来!”

“但这不合规——”周婷还想说。

“合规?”沈秀娟笑了,笑出了眼泪,“周总监,2019年冬天,胡同里最冷的时候零下十五度。王奶奶家暖气坏了,没钱修,我拿了自己五百块钱给她买电暖器。这合什么规?李婶为了凑手艺角的启动资金,把金镯子卖了,这合什么规?我们要是事事都合规,早散伙了!”

会议室里只剩下沈秀娟急促的喘息声。

沈墨站起来,走到女儿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

“周总监,林总,”他说,“这事,是我的责任。该补的税,我补;该罚的款,我认。但请你们……别为难公司。阳光里项目上千户居民等着呢,手艺角十几个老人指着呢。咱们这个‘家’,刚有个样子,不能散了。”

林静看着这位七十五岁的老人,他背有点驼,但眼神很亮。

她想起自己刚毕业时,在第一家公司做会计。公司财务混乱,她坚持原则举报,结果公司倒闭,三十多个员工失业。老板临走时跟她说:“小林,账是死的,人是活的。”

后来她学乖了,知道有些“瑕疵”要睁只眼闭只眼。

直到遇见沈国梁,遇见这个胡同。他们不专业,但他们真实。他们会为了一分钱吵架,也会为了邻居掏出最后一分钱。

“周婷,”林静开口,“这笔账……重新处理吧。按实际支出三万入账,多出的两万发票作废。至于那两万借款……”

她看向沈国梁:“算沈墨老爷子向合作社的借款,补签借据,按银行利率计息。现在公司有钱了,从公司账上还给合作社的历史账户,再把借款结清。”

周婷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最终点了点头:“好。但需要沈墨先生和秀娟总补一份情况说明,我附在审计报告里。”

“没问题。”沈墨说。

沈国梁松了口气,但心头那块石头还没落地:“周总监,这样处理,文华创投那边能过关吗?”

周婷整理着桌上的文件:“我会在报告里说明,这是合作社转型期的历史遗留问题,已规范处理。但……”她顿了顿,“风控部既然已经知道了,肯定会重点关注。所以——”

她看向沈国梁:“阳光里项目,绝对不能出任何问题。尤其是资金使用,必须百分之百合规。如果再被抓住把柄,就不是补个借据能解决的了。”

窗外,天色暗下来。春日的傍晚来得早。

沈国梁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拿出来看,是街道王主任发来的微信:

“国梁,第二笔进度款的事,区里可能要上会研究。有人反映你们施工扰民严重,投诉到了。你们抓紧处理一下。”

投诉。

又是投诉。

沈国梁收起手机,看向窗外。八号楼的脚手架已经搭到三楼,在暮色中像巨大的黑色蛛网。

网中央,是钱家那扇亮着灯的窗户。

他忽然想起李大强离开时的背影。

五万保证金。

食品厂。

朋友。

这些碎片在脑海里旋转,拼不出完整的图,但让他心悸。

“哥,怎么了?”沈秀娟问。

沈国梁摇摇头:“没事。先吃饭吧。”

他们下楼时,胡同里已经飘起饭菜香。李婶家的窗台上,咸菜坛子静静立着,在渐暗的天光里,像沉默的士兵。

沈国梁走过手艺角,听到里面传来李婶的声音,她在教王奶奶怎么腌雪里蕻。

“这盐啊,不能一次放够。要分三次,每次都要用手搓,把菜里的水气逼出来……”

“搓多久?”

“搓到手心发烫,菜叶发软。这劲儿,机器没有。”

沈国梁站在窗外听了会儿,继续往前走。

走到胡同口的老槐树下,他停下,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戒了三年,今天又想抽了。

刚点上,手机又响了。

是刘强,声音带着哭腔:“栋哥!不……不好了!八号楼的脚手架……塌了一角!”

沈国梁手一抖,烟掉在地上。

他转身就往工地跑,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耳边只剩下呼啸的风声,和脑海里不断回荡的那句话——

“阳光里项目,绝对不能出任何问题。”

结果,问题来得这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