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神都遗恨（2/2）
轩辕思衡蟒袍夔纹吞着月华踏入时，正见谢墨寒攥着染血的帛书倚在虬根处。
“墨寒弟弟？你的头发……”
话音未落，谢墨寒骤然跪地。“对不起，思衡哥哥！”
“你在漫州的不告而别，是为了谢国师病危，难为你的拳拳孝子之心……”轩辕思衡狠狠地抱住他颤抖的肩头。“不怪你！帝父已……同孤讲了原委。”
“思衡哥哥……”谢墨寒指尖轻颤，谢书安以血墨写就的遗帛飘落在他的脚边，惊起草间寒蛩。“我爹此生唯唯诺诺，终其一生都活在悔恨和愧疚之中，明知是芷和帝后毒害我娘和蘅和帝后，却仍为她所利用！这就是他……他爱了她一辈子的代价吗？竟还劝诫我，莫要执念！”
“墨寒弟弟，让上一辈的恩怨情仇到此为止吧。他们的因果，本就不该吾辈承受……”
“他至死都在等……”谢墨寒的广袖中滑落最后一封谢书安写给芷和的书信。“等凤栖宫那位，再唤他一声‘书安哥哥’……他究竟有没有对芷和的悔，有没有对陛下、对我娘、对蘅和帝后的愧？……”
谢墨寒凝眸望着，垂棠的枯叶终是落尽。
-----------------
翌日清晨，凤栖宫。
“沅来，快来帮我梳妆，一会儿书安哥哥就要接我了！”鎏金镜中映出鬓间银丝如霜。
沅来尚宫捧匣跪呈，话音噎在喉间：“这是……国师府送来的……谢书安昨夜已……”
“书安哥哥，来过啦？”她指尖抚过信笺，展落几片血枫如残心飘落而下。
-----------------
那是二十五年前，鎏金秋阳泼过九曲回廊，温雅羞赧的谢书安攥着羊脂玉镯立在红枫树下，听前厅传来姚芷和的环佩琳琅，还有她那天真烂漫的欢笑声：“书安哥哥，快来追我啊！”
他抬眸望去，见火红枫叶间探出半张芙蓉面，少女云锦裙裾勾着金线，随秋风荡开层层彤云。
暮色漫过重檐时，两家长辈已在枫木案前换了庚帖。
谢书安跪接定亲玉镯时，忽有温软触感覆上手背——
“书安哥哥，用我的玉佩换你手里的玉镯，可好？”
“嗯！”谢书安脸红地不停点头。姚芷和绕着他，跑来跑去。“从此以后，解得开结，解不开命数呢。”晚风扬起如血的红枫，裹挟着他们的藏头定情诗：
“书窗共读月朦胧，安坐花间笑语融。芷岸泛舟香满袖，和风暖拂笑惊鸿。
终年并倚描眉黛，生世同衾绣枕穹。相倚秋千温旧梦，随卿踏遍晚枫红。”
-----------------
十八年前，鹿鸣夜宴。
蘅和帝后轻抚胞妹云鬓，叮嘱道：“明日你便要作谢府新妇，今夜合该闭门静心。”
芷和却扯住姐姐翟衣袖摆，“如今姐姐有孕在身，比我出嫁之事更为重要！我陪你一起！”
“鹿鸣宴上觥筹寒暄最是耗神，你且在此候着，莫要与书安撞见……”
绛唇翕动未尽，已被少女银铃笑语截断：“若撞见才好呢！让他瞧瞧我簪着缠臂金可好？”
“真是拗不过你！”
几盏应酬，蘅和自觉乏累，便退席。临别叮嘱芷和别贪杯，早点回宫。
-----------------
鹿鸣夜宴散尽，他们二人一同搀扶着轩辕襄回紫宸宫醒酒。
子时更漏漫过紫宸宫的龙床，但见茜色裙裾扫过青鸾地衣——
“蘅和……”
轩辕襄掐住芷和下颚时，垂珠缠住芷和散落的青丝，指尖扯断她腰间禁步。……谢书安怀中醒酒壶轰然坠地，泼出的琥珀色琼浆。
“姐夫……我是芷……”
破碎的呜咽淹没在鎏金香炉腾起的青烟里。谢书安正捧着打翻的醒酒壶退至帷幔后，官袍下摆浸着醒酒汤的甘松香。他死死攥住腰间定亲玉佩，低声呜咽。
-----------------
五更鼓撞破残夜时，内侍尖利的宣旨声刺穿姚府门楣。
朱雀门前赤绸与玄旗绞缠如血。谢府迎亲的队伍撞上“芷和贵妃”的入宫仪仗。谢书安怀中摔碎的缠臂金迸出点点鎏星，刺入凤辇垂落的茜纱——
“书安哥哥！”
这声泣唤撞碎在礼乐编钟里，化作他腰间玉佩螭吻口中的血锈。
-----------------
姚芷和抚摸着谢书安的绝笔，抚摸着属于他们的藏头定情诗，那每一首字：
“书安芷和终生相随。”
她染着丹蔻的指尖抚过铜镜，镜中忽映红枫间少年谢书安捧卷倚窗的侧影。“书安哥哥，又是一年晚枫红！”
她慢慢地倒掉了白玉碗里的药，凝望着妆奁窗外的红枫。“沅来，帮我去打些井水来！”
等沅来尚宫提着井水铜壶退至殿外时，她颤抖着揉碎他们的定情诗，一口一口地吞下谢书安的墨迹：“书窗共读月朦胧，安坐花间笑语融。芷岸泛舟香满袖，和风暖拂笑惊鸿。终年并倚描眉黛，生世同衾绣枕穹。相倚秋千温旧梦，随卿踏遍晚枫红。”
“书安哥哥，你是这世间唯一爱我的男人！”
那几片血枫如蝶纷飞，姚芷和踮足悬入白绫，腕间依旧是那年定亲时的羊脂玉镯。
“书安哥哥，我来了！说好的，远走高飞——”
-----------------
“帝后！井水打来了——”
沅来尚宫撞开凤栖宫殿门的刹那，见梁上白绫正吞噬最后一丝残喘。涌入满屋的红枫秋叶，——仿佛铺满十八年前谢府迎亲的路上，少年谢书安在马上向新娘姚芷和招着手……
“书安哥哥——”姚芷和再无一丝气息。
“奴婢这就随您……去追谢国师的花轿……”
沅来尚宫毫不犹豫地将银簪刺入心口，跪倒在姚芷和缀满东珠的裙摆下。
那年，谢书安策马载她穿越枫林时，也曾溅起一路赤红，落满她裙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