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信谁(2/2)
紫修和熙鸿跟在她身后。熙鸿额间紫纹已蔓延至太阳穴,脸色惨白,却站得笔直。
“我以为,约的是北冥之巅。”缗紫若开口。
“是在北冥之巅。”简先生微笑,“但有些话,得先说完。毕竟上了山,就来不及说了。”
“什么话?”
简先生的目光,落在她脸上。那目光很复杂,有审视,有悲悯,还有一丝……痛楚。
“你可知,我为何一定要你的心?”
“为你兄长,谢无咎。”
“是,也不是。”简先生抬手,掌心向下,按在冰面。
冰层震动,裂纹蔓延。裂开处,紫光透出,越来越亮。光芒稍敛,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冰下,是一座宫殿。
冰晶筑城,巍峨壮丽。殿中一口冰棺,棺中躺着一人。白衣,墨发,心口插剑。剑是斩魔剑,柄上紫晶,与简先生眼角纹路一模一样。
“这是我兄长,谢无咎。”简先生走到冰裂边,低头看着棺中人,声音很轻,“也是你前世,拼了命要守护的人。”
缗紫若走近,俯身看去。
棺中人,与简先生七分相似,但更英挺,更苍冷。眉宇间凝着肃杀之气,可诡异的是——他的胸口,在微微起伏。
像还有呼吸。
“他……还活着?”熙鸿嘶声问。
“半死不活。”简先生抬眼,看缗紫若,“五百年前,缗雪莹剜心镇魔,我兄长以身为祭,将魔魂封入己身。本该同归于尽,可他舍不得死。”
他顿了顿。
“他说,他答应过一个人,要等她转世,要娶她为妻。所以他封己入棺,陷入假死。这一睡,就是五百年。”
风卷蛊雪,落在冰棺上,化作水,像泪。
“这五百年,我试过无数方法。”简先生继续说,“换血,移魂,夺舍……甚至想过,用我自己的心换他。可没用。他是之躯,寻常人的心,承载不了。”
他看向缗紫若。
“直到你出生。神女转世,天生无心——这意味着,你的心是天生的‘容器’。能容神,能纳魔,能承载这世间最暴烈的力量。”
他微笑,笑意温柔,却让人心底发寒。
“也意味着,从你出生那刻起,就注定了要为某个人……献出这颗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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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光,毫无征兆地亮了。
紫修从背后抽出剑——剑身漆黑,剑脊一道金线,从柄贯到尖。剑出鞘,龙吟般的嗡鸣响彻冰原。
简先生脸色变了。
“斩龙剑……”他退后一步,“缗雪莹的佩剑,竟在你手里。”
紫修持剑,踏前一步。脚下冰面泛起金光,迅速蔓延。金光所过,蛊雪消融,露出底下干净的白。
“我守棺一百零三年,等的就是今天。”紫修开口,声音在风雪中清晰,“等的就是有人,要动神女的心。”
剑指简先生。
“谢无霜,你兄长是英雄,我敬他。可你若要用她的命换他的命——”
剑锋金光暴涨。
“先问过我手中的剑。”
简先生笑了,笑声癫狂。
“守棺人……好一个守棺人!”他抚掌,“可你知不知道,你守的是谁的棺?护的是谁的心?”
他抬手,指尖凝出一滴紫金色的血,落在冰面,绽开奇诡的花。花蕊中,浮起画面——
冰棺前,缗雪莹跪着,握斩龙剑。可剑刺入的,不是自己的心,而是对面人的心口。
那人,是谢无咎。
谢无咎低头看心口的剑,笑了。他握住她的手,将剑又送进一寸。
“阿雪,”他说,血从唇角溢出,“若有来世……别再做神女了。嫁我,好不好?”
缗雪莹哭着点头。
谢无咎抬手,抚过她的脸,指尖金光一闪,没入她眉心。
“那说好了……我等你。”
画面碎裂。
紫修持剑的手,在抖。
“看明白了吗?”简先生轻声说,“当年不是缗雪莹剜心镇魔,是我兄长,用他的之心,替她镇了魔。而他留在世间的最后一缕神魂,就封在斩龙剑中。”
他看向紫修,眼中满是怜悯。
“所以这一百零三年,你守的从来不是缗雪莹的棺。你守的,是我兄长的魂。而你拼了命要护的神女——”
他抬手,指向缗紫若。
“就是缗雪莹的转世。也是我兄长,等了五百年的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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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好像停了。
所有的声音——风声,雪落声,呼吸声——都在这一刻消失。缗紫若站在那里,看着冰下的谢无咎,看着那柄插在他心口的剑。
脑海中,有什么东西碎了。
桃花,很多很多的桃花。她在树下舞剑,他在一旁抚琴。琴声沉郁,可他的眼神温柔得像春水。
“阿雪,等这场仗打完,我就娶你。”
“要是打不完呢?”
“那就下一世。”他拉住她的手,将一枚玉佩放进她掌心,“玉佩为凭,无论轮回多少次,我都会找到你。”
玉佩温热,刻着并蒂莲。
就是轩辕熙鸿那半块。
缗紫若低头,看自己的手。掌心空无一物,可那温热的触感,真实得可怕。
“想起来了?”简先生走到她面前,伸手想碰她的脸,却在最后一刻停住,“五百年前,你答应过他的。你说,下一世,一定嫁他。”
他声音哽咽。
“我兄长等了你五百年。冰棺很冷,他很孤单。每次我来,都能听见他在梦里喊你的名字……阿雪,阿雪……一遍又一遍。”
缗紫若后退一步,撞进一个怀抱。
是紫修。他扶住她,掌心贴在她后背,温热的灵力渡进来。
“别信他。”紫修在她耳边低语,“轮回之说,虚无缥缈。就算你真是缗雪莹转世,这一世的你,也只是缗紫若。”
“可若我不是呢?”缗紫若抬头,眼中茫然,“若我真是……那我欠他的,该怎么还?”
冰棺中,谢无咎的心口,突然亮了。
很微弱的光,像烛火在风中摇曳。可就是这一下,让所有人屏住了呼吸。
“兄长……”简先生跪倒在冰裂边,伸手想触碰,指尖却穿过冰层,“你听见了,对不对?她来了,她终于来了……”
光又亮了。
这次,所有人都看清了——光是从斩龙剑的剑柄发出的。那颗紫晶,在跳动,像一颗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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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中,又一只青鸟飞来。
这次的信,落在简先生手中。他展开,只看一眼,脸色就变了。
信上只有一行字:
“哥哥,我来了。这一次,换我等你。
——墨寒”
简先生的手在抖,信纸在风雪中翻飞。他抬头,望向冰原尽头,那里,一个小小的黑点,正在风雪中艰难前行。
是谢墨寒。
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深深陷进雪里。蛊雪落在他身上,腐蚀出一个个血洞,可他没停。额间的紫纹在发亮,与简先生眼角的纹路,一模一样。
“墨寒……”简先生喃喃,眼中第一次露出慌乱,“你不该来……你不该……”
谢墨寒走到十丈外,停住。他抬头,看着简先生,笑了。那笑很干净,像很多年前,雪地里追着哥哥跑的那个孩子。
“哥哥,”他说,声音在风雪中飘,“我来接你回家。”
简先生后退一步,摇头。
“回不去了……从我把你推开,自己走进祭坛那刻起,就回不去了。”
“回得去。”谢墨寒上前一步,从怀中取出半块玉佩——和熙鸿那半块,正好是一对,“你看,玉佩还在。你说过,玉佩在,家就在。”
简先生看着玉佩,看着玉佩上刻的“无咎无霜,双生同心”,终于崩溃了。
他跪在雪地里,双手捂脸,肩胛剧烈颤抖。五百年的执念,五百年的疯狂,在这一刻,碎成一地冰碴。
“可我……我已经不是谢无霜了……”他哽咽,“我是简先生,是蛊师,是怪物……我为了复活兄长,害了那么多人……我……”
“那又怎样?”谢墨寒走到他面前,蹲下身,握住他的手——那只六指的手,“你是我哥哥。这就够了。”
风雪中,兄弟相拥。
缗紫若看着他们,忽然想起什么,看向冰棺。棺中,谢无咎的心口,光在渐渐黯淡。
像快要熄灭了。
“他的时间不多了。”紫修在她耳边说,“若不及时换心,残魂将彻底消散。”
缗紫若低头,看着自己的心口。那里,空空荡荡,从出生起就感觉不到心跳。可此刻,却有什么东西,在隐隐作痛。
是前世的记忆,在苏醒。
还是这一世的情,在挣扎?
她不知道。
她只知,冰棺中的那个人,等了她五百年。而她这一世心里装着的人,正在另一口冰棺里,等着她去救。
“紫修。”她轻声开口。
“在。”
“若我剖心救他,”她抬眼,看向简先生怀中的谢墨寒,又看向身旁的轩辕熙鸿,“他们会怎么样?”
紫修沉默很久。
“谢无咎若醒,需要一具新的容器。谢墨寒是他的直系血脉,是最合适的宿体。”他声音很沉,“而轩辕熙鸿体内的血脉蛊,与谢无咎同源。若谢无咎彻底苏醒,蛊虫会反噬,他……活不过三日。”
缗紫若闭上眼。
风雪更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