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初逢藏锋(1/2)
残阳淬金,千帐炊烟。
冻云裂隙处漏下半斛月华,碾过雪原的车辙忽凝霜寂。
“那是什么?”守营的卫兵突然指向暮色深处,手中的长枪在月光下抖出银弧。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抹银影破开暮色而来。
金丝鞍鞯垂落的流苏扫过雪痕,一袭银貂裘在风中舒展,如新月破云。他执缰的指节如玉山倾雪,墨发高绾处垂落两绺青丝,恰似宣纸上晕开的松烟残墨。眸光清冷如浸寒潭,偏在扫过苍生时化开三分春水。
“竟真的是六殿下!”郑大磐的声音打破寂静,他往前踉跄两步。“没想到这么快!”
自神都而来的千里迢递,他深谙幽州之疾苦,体恤苦寒之艰辛,率领着一队浩浩汤汤的人马,如同神使降临尘寰,分派物资,怜悯苍生。在幽州民众的呼声和崇敬中,一路踏来。
“六殿下,万福金安!”妇孺跪叩时,见他貂裘襟口微敞,一段脖颈竟比篷车檐角垂挂的冰棱更皎洁。赈济车马卸下霜米银炭,老翁颤巍巍接过缠丝锦袋时,袋中素帕裹着的碎银。
“哇,这位就是誉满天下第一美男啊!”
身边的雪禅女娘,身披胭红夹袄镶兔毛白边的大氅,面容婉约而清丽,双唇微颤,眼波流转,仿佛是人间谪仙下凡尘,在幽州罕逢此般妙人,着实寥寥无几。自是引得沿途围观,行人如织。
北境的悠然之雪,轩辕熙鸿垂目掸去袖上浮霜,抬首时眉间残雪映月,恍若姑射山神偶涉红尘。
“下官上谷郡郡守郑大磐,恭迎六殿下,万福金安!”郡守郑大磐砸地跪拜时,抬眼偷觑,对方鹿皮靴上暗绣的龙鳞纹,在暮色中若隐若现——那是用冰蚕丝掺着金线绣成,每一步都在碾压他对“皇室骄奢“的想象。
“郑郡守不必多礼。”轩辕熙鸿不急不缓地俯身上前,拉起上郑大磐的胳膊,与之同行。“物资清点过了?松炭和霜米要优先分给冻伤的孩童。”
“六殿下踏雪而来,冻掉俺们半条命也值了!”郑大磐早已得知他一路行来的善举,更增几分敬佩。他搓着冻得发红的手,指腹蹭过铠甲上的裂痕,“六殿下放心,按照您的吩咐,分了分了!”
“唉,我一闲散皇子可没那么多礼教规则。”轩辕熙鸿温润轻言,眼神中透着一丝淡淡的忧郁。
再抬眼,他已解下腰间的冰髓玉佩,塞进郑大磐手里,“狼爪戾气重,这块冰髓玉可镇邪,郡守且收着。切莫嫌弃这俗物啊!”
郑大磐接玉的手一颤:“使不得!这玩意儿够买下半个上谷郡!”
“北境风雪才是无价宝。”轩辕熙鸿含笑拂去对方肩头冰碴,指尖掠过铠甲裂痕,“本王倒想用满车珠翠,换郡守大人甲胄上一道战痕。帝父常言,战痕是男儿最荣耀的刺青。”
“殿下说笑了!”郑大磐的眼眶突然发热,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竟有些感动。他想起去年雪灾时,神都派来的官员只顾着搜刮毛皮,哪见过这般体恤下情的皇子。
“烦请郑郡守带路吧!”
轩辕熙鸿翻身上马时,银裘在暮色中绽开月华般的涟漪,“我已迫不及待要见五哥——看看他们如何化得开这幽州千年寒霜!”
那一抹新月,身后跟着一队侍卫和随从,渐渐消融在茫茫雪海,隐没于寂静幽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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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谷郡,中央玄幄。大帐外,天际浮光。
昨夜漫长,生死之悬,众人更是无眠。
轩辕思衡黯然神伤,望着帐前凝结的冰挂。身旁的谢墨寒仍是一如既往的清冷孤寂,身后的隐昔无精打采地抱剑而立。唯独缗紫若和紫修,未见踪影。
“五殿下,若六殿下问起八公主之事,我等……”谢墨寒微蹙剑眉,掠过一丝紧张难色,狐裘领口沾着的雪沫正在融化。
“若是问起,……就说是晓婉贪玩,畏惧寒冷,跑去他处。”轩辕思衡轻轻一挥衣袖,难掩倦容,带起寒风吹散无暇凌乱的髻缨。“切记,不能提蛊毒半个字。”
此话间,轩辕熙鸿的一队人马已踏入营地。
“五哥!”轩辕熙鸿招了招手,紧忙上前,稽首趋拜。“五殿下,万福金安!”
“亲兄弟,莫要此般虚礼。”轩辕思衡挽住他的胳膊,嘘寒问暖。“宛亭一别,乃有数月。想不到,你怎肯愿来此苦寒之地?”
“是啊!宛亭别时,樱落砌香尘,幽州逢时,雪泥没蹄痕。”轩辕熙鸿凝望浮空远山,广袖盈风,腰间玉珏轻叩如击磬。天穹碎雪落在他睫上,凝作半阙待续的诗眼。“五哥这袍角碎冰,倒比宛亭樱蕊更剔透三分。”
两人相视一笑,不言不语,把臂入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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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哑奴呢?怎么没跟着你?”轩辕思衡侧身望了望他的身后,纳闷地问道。“你的身边怎么也不多一些服侍的?”
“哑奴本就有寒疾,我怕他的身子骨扛不住幽州的寒雪。”轩辕熙鸿一如既往的温柔,慢条斯理地答道。“这么多年,我也习惯了。真的多了一人,反倒觉得不自在。你看——”
他指了指雪禅女娘,淡淡一笑:“平日里,不是在他们的妙心阁,就是在雅集诗社,风花雪月,笔墨书砚……于我,足矣。”
“奴家雪禅,叩见五殿下。”雪禅稽首趋拜,仿若洒落一地白羽。
“连她啊,——我都觉得是个累赘!”轩辕熙鸿话虽如此,手却早已伸出,怜惜地拉起娇柔美盼的雪禅。
“六殿下,又来打趣奴家!”雪禅一脸娇羞。
“五哥,怎么就只有你们三人在啊?”轩辕熙鸿的目光扫过帐内,落在谢墨寒身上时弯了弯眼。“其他人呢?”
“还能有谁?”谢墨寒冷言冷语道。
“墨寒弟弟,还是这般调皮可爱啊!像块捂不热的玄冰。”说着,轩辕熙鸿起身走到谢墨寒身前,捏了捏他的冷脸。“听闻,你们在雍州可是热闹非凡啊!”
“别碰我!”谢墨寒皱眉后退,撞到案几上的青瓷盏。“你赶快看够你的雪景,赶紧回你的神都!”他揉着被对方捏过的脸颊,那里还留着微凉的触感,“神都的逍遥皇子,不在妙心阁听曲,跑来这冰天雪地,作什么妖?”
“何出此言啊?墨寒弟弟。”即使是冰寒之地,轩辕熙鸿依然轻摇慢晃着一把折扇,“嗒”地收拢,扇缘轻点青玉果盘。“墨寒弟弟这是嫌我带的神都蜜饯不够甜?五哥你说,是雍州的梅子酿酸些,还是幽州的冰晶蜜更蚀牙?”
“甜得发腻的物什,倒像你宫里那些镶金嵌玉的废话!”谢墨寒抓起蜜饯砸向青瓷盏,琥珀糖块在盏中撞出清越声响。
“倒不知这幽州寒苦——”轩辕熙鸿微一倾身,举止优雅地回以一笑,拈起蜜饯却不入口,温柔似水的眼眸在他们之间游走,仿若已然洞悉他们所有的心思。“可值得你们如此,大费周章,难不成有什么秘密?”
“关你何事?”谢墨寒在轩辕熙鸿面前,他总会不经意地显露出一分天然本色的纯真稚气。“倒是你,来得还真是——”
“你一路赶来,先歇息片刻吧。”
轩辕思衡看着轩辕熙鸿垂眸浅笑的侧脸,那与轩辕晓婉极为相似的眉眼在雪光中愈发朦胧,他竟拼凑不出半分阴谋痕迹:芷和帝后,他的亲姨母何故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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轩辕熙鸿却不动,目光在帐内逡巡:“五哥的屏风后,藏着什么?”他突然迈步上前,指尖即将触到屏风时,紫修掀帘而入。
“思衡,明日……”紫修带进一缕雪霰,玄色鹤氅上的冰晶簌簌坠地,发现帐内多了几张陌生面孔。
“这位是……?”轩辕熙鸿腕间折扇轻旋如蝶,扇坠在幽光中晃出星芒。
“我的救命恩人,紫修兄。”轩辕思衡揉着额角起身,屏风烛影在他眼睑投下青灰,“紫修兄,这是我的六弟,轩辕熙鸿。”
“紫修兄,幸会啊!唤我熙鸿便好。”轩辕熙鸿一转折扇“唰“地展开,扇缘轻叩掌心,温柔一笑。“听闻五哥在雍州遇险,是兄台出手相救?”
紫修颔首时,目光扫过对方腰间的冰髓玉佩:“举手之劳。”他转向轩辕思衡,“明日进冰川的绳索已备好,只是……”
“紫修兄,我们不妨再议。”轩辕思衡话音渐弱,屏风忽被烛火投出诡谲暗影,将他疲倦面容割裂成深浅不一的碎片。“六弟刚到,大家先用膳,晚上也为他接风洗尘。如何?”
“嗯。”紫修又看了一眼轩辕熙鸿,微微颔首,飘然而去,人已退至帐门,衣袂扫落三寸积雪。
“紫修兄,……再聊一会儿!”轩辕熙鸿话音未落,他已隐去帐幕之外。“五哥,这位紫修兄怎么是你的救命恩人啊?”
“说来话长,日后再说与你听。”
“那你们明天是要去哪儿玩耍啊?”
“熙鸿啊,午后……再议……”轩辕思衡踉跄撞入屏风后的床榻,闭目而卧。
“那五哥不用膳啊?”
“不用了,等晚宴再给你接风洗尘。”屏风后传来玉带钩坠地的闷响,似应答,更似叹息。
“那墨寒弟弟,陪我一起用膳吧。”轩辕熙鸿转向谢墨寒,温柔笑道。
“哼!谁要吃你的接风宴!”谢墨寒一甩衣袖,狐裘扫过锦毡,惊起几片未化的雪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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