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信谁(1/2)
雪是子夜开始落的。
紫雪,细如尘,落在巫山结界上嗤嗤作响,像烧红的铁淬进冰水。缗紫若站在山门前,看着雪一片片化在掌心,留下一小滩紫黑的水渍——是蛊毒。
紫修从阴影中走出,递给她一副玄铁护腕。“寒月护心镜,”他说,“能在最冷的夜里,守住心口一寸热。”
她接过,铁很沉,沉得像要坠进地里。
“你真信他?”紫修问,声音在风雪里飘。
“信谁?”
“简先生。”紫修看着北方的天,那里紫云堆叠,像凝固的血,“他说思衡能醒,你就去。他说北冥有解,你就闯。缗紫若,这不像你。”
她系护腕的手顿了顿。
“那从前的我,该是什么样?”她抬眼,眸中映着飘落的紫雪,“步步为营,算无遗策?”
“至少不会明知是陷阱,还往里跳。”
缗紫若笑了,那笑很淡,淡得像雪化在风里。
“紫修,”她轻声说,“你守棺多少年了?”
“一百零三载。”
“这一百零三年,你可曾为谁拼过命?”
紫修沉默。
“我有。”她系好最后一根系带,站起身,玄铁在雪光下泛着冷硬的光,“就为这一个‘有’,够我跳十次陷阱。”
身后传来踉跄的脚步声。
轩辕熙鸿扶着门框,脸色白得像雪。他手里攥着什么,攥得指节发白。走近了,缗紫若才看清——是半块玉佩,羊脂白玉,雕着并蒂莲,从中间裂开。
“这是……”她接过玉佩的瞬间,玉身突然发烫。
光从裂缝迸出,映出幻影——
雪地里,两个五六岁的男孩。一个穿蓝,一个穿白,长得一模一样。蓝衣的跑在前头,回头笑:“无霜,你快些!”
白衣的追不上,摔了,哭。蓝衣的跑回来,用右手给他擦泪——那只手,有六根手指。
“不哭不哭,”他说,笨拙地背起弟弟,“哥哥背你。”
幻影碎裂。
玉佩烫得灼手。缗紫若松手,玉落在地上,裂成四瓣。从碎片中飘起紫烟,烟里传来孩童的哭声,和另一人轻轻的哼唱。
是巫族古老的童谣。
轩辕熙鸿跪下去,捡碎片。他的手在抖。
“这玉佩……是我从父皇密室找到的。”他抬头,眼中全是血丝,“和父皇留给谢书安的绝笔信,放在一处。信上说……”
他喉结滚动,说不下去。
“说什么?”紫修问。
“说……”熙鸿闭上眼,“‘书安兄,两个孩子,一个送去谢家为质,一个留在轩辕为嗣。他日若见玉佩合,便是兄弟相认时。’”
缗紫若猛地看向他。
“你的意思是……谢墨寒他……”
“是我弟弟。”熙鸿惨笑,“同父异母,却从不知彼此存在的……弟弟。”
雪更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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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来。”
紫修的声音打断沉默。他抬手,指尖凝出冰蓝的光,点在虚空中。光晕荡开,映出画面——
桃花灼灼,开疯了似的。白衣女子在树下舞剑,青衣男子在一旁抚琴。琴是焦尾,音色沉郁,可他看她的眼神,温柔得能化开三冬雪。
“缗雪莹,”紫修说,“你的先祖。三百年前,最后一位以心镇魔的神女。”
画面流转。桃花谢,雪满山。白衣女子跪在冰崖上,心口插着匕首。血从匕首渗出,凝成冰,碎成雪。她对面站着黑袍人,兜帽遮脸,只看见握匕首的手,在抖。
“她剜心那日,”紫修一字一顿,“陪在她身边的,是谢家先祖,谢无咎。”
黑袍人抬头。风雪吹开兜帽,露出一张脸——与简先生,七分相似。
“谢无咎为她叛出家族,为她修禁术,成了半人半蛊的怪物。”紫修收光,声音冷得像冰,“最后,也因她而死。死前他说——”
他顿了顿,看缗紫若的眼睛。
“‘阿雪,下一世,别再做神女了。嫁我,好不好?’”
阁中死寂。
“你告诉我这个,”缗紫若声音发紧,“是想说什么?”
“想说,”紫修转身,背对她,“历史是轮回。谢家的人,缗家的女子,冰崖,剜心。逃不掉。”
他侧过脸,雪光在他鼻梁上投下锋利的影。
“你若真去了北冥,真见了简先生,真信了他的话——那你就是下一个缗雪莹。而轩辕思衡……”
他停很久。
“就是下一个谢无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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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前最暗时,青鸟又来了。
这次的信更短,字迹潦草得像濒死之人的绝笔:
“墨寒:
见字如晤。你右手腕内侧那道疤,是三岁那年,我推你跌进火盆留下的。那时你哭,说哥哥,疼。
对不起。
但这次,要你疼的,不是我。
是命。
无名氏绝笔”
谢墨寒在药棚里醒来时,信就在枕边。他坐起身,卷起右袖。腕内侧,旧疤蜿蜒如蜈蚣,在烛光下泛着暗红。
他记得那年冬日,腕上灼痛。有人把他从火盆边抱开,握着他的手腕,一遍遍说:“墨寒不哭,哥哥吹吹……”
那人的手,有六根手指。
门被推开。巫彭长老端着药进来,看见他手里的信,脸色骤变。
“这信……哪来的?”
“青鸟送的。”谢墨寒抬头,眼中一片清明,“长老,您早就知道,对不对?知道我有个哥哥,知道他在哪,知道他……是谁。”
巫彭的手一抖,药碗差点摔了。
“老朽……”老人颓然坐下,“老朽答应过你父亲,这件事,永远不说。”
“那您现在可以说了。”谢墨寒下床,跪在老人面前,“我哥哥,是不是还活着?是不是……就是简先生?”
长久的沉默。烛火跳了一下,爆出灯花。
“是。”巫彭闭上眼,老泪纵横,“他是谢无霜,你孪生兄长。当年祭祀,本该他去死,可最后一刻……他把你推开了。”
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
火,很大的火。祭坛中央的铁笼里,关着两个孩子。一个蓝衣,一个白衣,长得一模一样。黑袍人持刀走近,刀尖指向蓝衣的。
“无咎,无霜,你们只能活一个。”
蓝衣的突然笑了。他伸手,握住笼外白衣孩子的手。
“弟弟,”他说,声音很轻,“好好活着。”
然后他猛地转身,扑向黑袍人。刀刺入身体的闷响,惨叫,血溅了白衣孩子满脸。
笼门开了。黑袍人拖走蓝衣的尸身,留下白衣的孩子,在火光中呆呆坐着。
“从那天起,”巫彭的声音将谢墨寒拉回现实,“无霜就变了。他把自己关在密室,修禁术,炼蛊毒。他说,他要复活哥哥,不惜任何代价。”
谢墨寒跪坐在地上,浑身冰凉。
“所以他找上缗紫若……是因为……”
“因为她是神女转世。”巫彭叹息,“她的心,是这世间唯一能承载谢无咎魂魄的容器。无霜布局百年,等的就是这一天——用神女之心,换兄长重生。”
窗外,雪更急了。
谢墨寒站起身,擦干泪,从墙上取下剑。
“你去哪?”巫彭急问。
“去北冥。”谢墨寒推开门,风雪灌进来,吹起他的衣袂,“去见我哥哥。去告诉他——”
他回头,眼中有什么东西,在火光中烧起来。
“他等的人,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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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冥的冷,是能冻裂魂魄的冷。
雪辇飞了半日,下方已是茫茫冰原。冰层泛着幽蓝的光,裂缝纵横,像大地的伤疤。偶尔能看见冰下冻着什么——兽骨,兵器,或是人形。
“五百年前的古战场。”紫修说,“缗雪莹就是在此,以心镇魔。”
缗紫若俯身望去。冰下深处,有一具特别的骸骨——白衣,心口插剑,保持着拥抱的姿势。她抱着的,是一具黑袍骸骨。
“缗雪莹和谢无咎。”紫修声音很轻,“她剜心,他殉情。血融在一起,化成了这万里冰原。”
熙鸿忽然指着前方:“看!”
冰原尽头,天空是紫色的。紫光中,有黑色的雪飘落——是蛊雪。雪落在辇上,瞬间化作紫黑液体,腐蚀出白烟。
“闭辇!”紫修喝道。
窗合拢的刹那,几片蛊雪飘进来,落在熙鸿手背。他闷哼一声,手背瞬间溃烂,皮肉翻卷,露出底下白骨——不,是紫黑色的、正在蠕动的虫卵。
“蛊雪!”紫修一剑削去烂肉,血肉落地还在蠕动。
缗紫若捏诀,金光按在伤口,可紫黑色顺血脉上爬。
“没用的。”熙鸿惨笑,额间紫纹发亮,“是血脉蛊……只有下蛊人能解。”
话音未落,前方紫光中传来轻笑。
“反应不慢。”
雪辇猛震,停了。紫光散开,一人踏雪而来。
月白锦袍,银狐裘,眉眼温润,眼角三道紫纹妖异如活物。他走得很慢,每一步,脚下冰面绽开一朵紫黑色的冰莲。
停在辇前十丈,抬头,微笑。
“欢迎。”简先生说,“我等你很久了,小神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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辇门开了。
缗紫若走下去,踩在蛊雪上。雪在她脚下融化,却腐蚀不了她的鞋——周身淡金光晕,是神女血脉的护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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