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龙驭上宾(1/2)

兴华六年二月初八,许都的夜从未如此漫长。

宫城深处的寝殿里,烛火在穿堂风中摇曳不定,将曹丕枯瘦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个随时会消散的幽魂。他半倚在龙榻上,手中捏着那份“华国讨魏檄”的帛书,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司马懿垂手立在榻前三步外,像一尊石像,只有眼中偶尔闪过的精光,泄露着内心的波澜。

“……‘曹丕篡汉,天人共愤;引胡虐民,神鬼不容’。”曹丕念着檄文上的句子,声音嘶哑如破锣,“仲达,你说……朕真的错了么?”

司马懿深深一躬:“陛下承天受命,继魏统,安社稷,何错之有?林朔小儿,不过是借机煽动,图谋不轨。”

“可他治下的百姓……确实过得比朕的百姓好。”曹丕缓缓闭上眼睛,“朕记得,建安十二年大疫,许都十室九空,官府只会封路禁行。而江淮那边……林朔倾家荡产救民,还编了那本《防疫要略》,连朕都派人去抄了一份。”

他顿了顿,忽然剧烈咳嗽起来,咳得整个身子蜷成一团。司马懿正要上前,却被他摆手制止。

“仲达,你跟朕说实话。”曹丕喘息着,眼中泛起浑浊的泪光,“那些军报……是真的吗?林朔真的三路来犯了?”

殿中死寂。只有烛芯爆裂的“噼啪”声。

良久,司马懿缓缓跪下:“陛下,真与假,已不重要。重要的是——许都不能乱,大魏不能乱。”

这话等于默认了。曹丕惨笑:“所以你就伪造军情,逼朕与华国开战?好……好一个司马仲达!你是要借这场战争,清洗朝堂,巩固权势,对不对?”

“臣……都是为了大魏。”司马懿头更低了些,“陛下龙体欠安,朝中人心浮动。若无外患以聚人心,恐生内乱。届时汉室余孽、世家大族、军中悍将……谁能镇得住?”

他说得坦荡,反而让曹丕无话可说。是啊,这乱世,讲什么仁义道德?能活下去,能掌权,才是硬道理。父亲曹操不就是这么做的吗?

“那孩子……”曹丕忽然想起承业,“林朔的儿子,你把他怎么了?”

“臣已派人去‘请’他来宫中暂住。”司马懿淡淡道,“华国世子身份特殊,留在思贤殿恐不安全。”

“你要用他做人质?”

“必要时,是的。”

曹丕沉默了。他看着眼前这个追随父亲多年、如今又辅佐自己的谋臣,忽然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司马懿太冷静,太理智,冷静到可以牺牲任何人,理智到可以算计一切。

“若林朔不顾儿子死活,执意攻城呢?”

“那他就是不仁不义,天下共讨之。”司马懿抬起眼,“陛下,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当年武帝(曹操)为成大业,不也……”

“够了!”曹丕打断他,疲惫地摆手,“你退下吧。朕……累了。”

“诺。”司马懿行礼退出。

殿门关上,曹丕独坐在昏黄的烛光里。他想起很多年前,父亲曹操在铜雀台上,指着北方说:“孤一生征战,杀人无数。但孤不后悔——因为只有一统天下,才能止戈。”

那时他还不懂。现在他懂了,但……也晚了。

“父王……”他喃喃自语,“您说,是儿臣不如林朔吗?还是……这天下,本就该换种活法了?”

无人回答。只有窗外风声呜咽,像是无数亡灵在哭泣。

……

同一时间,许都西城,废宅密室。

承业从噩梦中惊醒,浑身冷汗。他梦见自己被关在铁笼里,笼外是熊熊大火,父亲在火海那头伸手,却怎么也够不到。

“做噩梦了?”墨明的声音从暗处传来。老人正在调试一架巴掌大的机弩,动作精准如绣花。

“嗯。”承业坐起身,揉了揉眼睛,“墨爷爷,我们还要躲多久?”

“等到天亮。”墨明放下机弩,“天亮后,许都必有大变。届时混乱,我们或可趁乱出城。”

“大变?什么大变?”

墨明沉默片刻,低声道:“老朽夜观星象,帝星晦暗,恐……有天子驾崩之兆。”

承业虽年幼,但也懂“天子驾崩”的意思。他想起龙榻上那个咳嗽不止的魏帝,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那是敌人,但也是个可怜人。

“仓舒哥哥能赶回来吗?”

“应该能。”墨明看了看密室角落的沙漏,“按计划,他此刻该已潜回城中。只是……城中戒严,寻来不易。”

正说着,密室顶板忽然传来三长两短的叩击声——这是约定的暗号!

墨明眼睛一亮,扳动墙上的机关。顶板滑开,一个人影轻盈落下,正是曹冲。他一身夜行衣,脸上沾着灰土,但眼睛亮得惊人。

“仓舒哥哥!”承业扑过去。

曹冲抱住他,快速检查了一遍:“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没事,就是脚崴了一下。”承业摇头,“墨爷爷救了我。”

曹冲向墨明深深一揖:“谢先生救命之恩。”

“分内之事。”墨明摆手,“外面情况如何?”

“乱了。”曹冲神色凝重,“司马懿以‘防华国细作’为名,全城戒严。宫中禁军已换防,现在把守各门的,都是司马家的私兵。”

“司马懿要动手了?”

“不是要动手,是已经动手了。”曹冲从怀中取出一卷帛书,“这是我刚从司马府偷出来的——他拟的‘新朝官员名录’,上面没有曹氏宗亲,全是司马氏和其党羽。还有……废帝诏书的草稿。”

废帝!墨明倒吸一口凉气:“他要废了陛下,自立?”

“不,他不会这么急。”曹冲冷笑,“他会先立个傀儡——可能是曹叡(曹丕之子),也可能是其他年幼宗室。待时机成熟,再行禅让。”

好毒的计策!墨明沉默片刻,问:“冲公子,你打算如何?”

“我要进宫。”曹冲斩钉截铁,“趁司马懿还未完全控制宫禁,我要见王兄最后一面。有些话……必须说清楚。”

“太危险了!宫中现在……”

“正因为危险,才必须去。”曹冲看向承业,“而且,我要带承业一起。”

“什么?!”墨明大惊,“世子身份特殊,进宫等于自投罗网!”

“正因为他身份特殊,司马懿才不敢轻易动他。”曹冲分析道,“林公大军在外,若世子死在宫中,华国必倾国来攻。司马懿现在要的是平稳过渡,不会节外生枝。”

他顿了顿:“更重要的是——我要让王兄亲眼看看,他汲汲营营、不惜引胡兵也要争夺的天下,在一个十岁孩子眼中,是什么样子。”

这话说得深沉。墨明看着他,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少年,已有了超越年龄的智慧与担当。

“好。”老人最终点头,“老朽陪你们去。这些年攒下的机关玩意儿,也该派上用场了。”

……

子时三刻,宫城西侧门。

把守的司马家私兵正昏昏欲睡,忽然听见一阵奇异的“嗡嗡”声。循声望去,只见夜空中飘来几个光点,像是萤火虫,但更大,更亮。

“那是什么?”一个士兵揉揉眼睛。

话音未落,光点忽然加速俯冲!“轰”的一声,在宫门前炸开——不是火药,是烟雾,浓得化不开的白烟!

“敌袭!敌袭!”士兵们慌乱起来。

趁此混乱,三条黑影从墙根阴影中窜出,悄无声息地翻过宫墙——正是曹冲、承业和墨明。墨明手中握着个铜管,管口还在冒烟,显然刚才的“萤火虫”是他放的。

“这是‘烟雾弹’,天工院的新玩意儿。”墨明低声道,“只能维持一刻钟,快走!”

三人熟门熟路地在宫巷中穿行。曹冲在宫中长大,每一条路都记得清清楚楚;墨明则凭着机关术,避开了几处暗哨。

快到寝殿时,前方忽然传来脚步声。曹冲连忙拉着承业躲进假山后,墨明则悄无声息地攀上廊柱,隐在阴影里。

来的是两个宦官,提着灯笼,边走边低声交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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