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赤帻绛衣(2/2)
一股前所未有的、混杂着力量感、使命感和被至亲认可的激动情绪,在她小小的胸膛里汹涌地鼓荡、冲撞,几乎要满溢出来。
她没有丝毫犹豫,眼神清澈得如同雪山融水,却又坚定得如同历经风霜的磐石,声音清脆而有力地答道:“爹爹,我想清楚了!我不怕艰难,也不怕危险!我要像爹爹一样,做顶天立地的英雄!这身衣甲,女儿穿得起!”
说着,她有些急切地,却又努力克制着少女的毛躁,学着记忆中那些将领的沉稳,在闻声进来的婢女帮助下,先将那套绛红色的窄袖战衣穿在外面,替换下了原来的土黄色短打,顿时显得她精神焕发,如火如荼。
然后,她笨拙却又执拗地,亲手将那件小巧却颇有分量的两档札甲套上身。冰凉的铁片贴上单薄的衣衫,让她忍不住微微打了个寒噤。札甲的重量对她稚嫩的肩膀而言着实不轻,压得她的小身板不由自主地晃了晃,但她立刻咬住下唇,深吸一口气,倔强地挺直了那尚且单薄的脊梁,仿佛一株在巨石压迫下仍要顽强生长的小松。
接着,她系上那条宽厚结实、带着铜扣的牛皮腰带,紧紧束住纤腰,最后,双手有些颤抖却又无比郑重地将那柄短剑佩在腰侧。当最后一个皮扣“咔哒”一声扣紧,她整个人仿佛经历了一场脱胎换骨的洗礼。
绛衣如火,猎猎生威;赤帻如焰,灼灼其华;衬得她小脸愈发白皙如玉,眼神却锐利如初生之犊,无畏无惧。原本属于孩童的娇憨稚气,被那身炽烈的赤红与冷硬的铁甲带来的凛然英气所冲淡、覆盖。那身量体裁衣的小巧札甲让她凭空多了几分铿锵铁血之气,腰佩短剑,昂首挺立在这略显简陋的卧室中,虽身形尚小,却已隐隐有了未来女将的飒爽风姿与不容忽视的存在感。汗水沾湿的几缕额发贴在赤帻边缘,非但不显狼狈,反而更添几分坚毅与勃勃生机。
吕布静静地看着眼前焕然一新的女儿,心中涌起一股复杂难言的暖流与豪情,冲得他这位见惯生死、心硬如铁的猛将,胸腔也有些发胀。
有骄傲,为她的勇气与毫不退缩的决心;有欣慰,看到她眼中燃起的、属于强者、属于他吕布血脉的光芒;也有一丝深藏心底、难以言说的酸楚与愧疚——这乱世,本不该让如此稚嫩的肩膀过早承担重量。
但他更清楚,这身衣甲,是他此刻能给予女儿的、最实在的庇护,最深沉的期许,以及最有力的武器。与其让她将来无力自保,不若现在就将力量交到她手中。
他伸出手,粗糙如砂砾的大掌,极其温柔地、轻轻地拂过女儿头顶那鲜艳的赤帻,动作小心翼翼,仿佛在触碰一件绝世珍宝。
“好,很好。”他喃喃道,声音低沉而沙哑,目光掠过女儿挺拔的小小身影,仿佛穿透了眼前的墙壁,望向了那波澜壮阔、却又吉凶未卜的未来,“道路,在脚下。命运,在手中。姬儿,记住你今天的选择,永远不要忘记此刻的决心。”
吕姬感受着父亲宽厚手掌传来的、令人安心的温度,以及身上甲胄带来的、沉实而冰冷的安全感,她重重地、无比认真地点头,小小的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庄重,仿佛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她小小的、尚显柔嫩的手,紧紧按在腰间的剑柄上,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眼神却亮得惊人,如同夜空中最璀璨的星辰,里面,有对父亲如山如海般的无限崇拜与依赖,也有对自己所选道路的、一往无前、义无反顾的坚定。
一缕阳光恰好透过窗棂,照射在吕姬胸前的铁甲上,反射出一点耀眼的光芒,仿佛为她披上了一层金色的战衣。
吕布凝视着眼前如火焰般耀眼、又如磐石般挺立的女儿,心中翻涌的情绪渐渐沉淀为一种更加深沉坚定的力量。他缓缓伸出手,轻轻拂过吕姬肩甲上冰冷的铁片。
“好,很好。”他的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既然穿上了这身衣甲,从今日起,嬉戏玩闹的时光,该结束了。”
他拿起那柄精铁短剑,“锵啷”一声拔剑出鞘。
他将剑柄调转,递向吕姬:“握住它。”
吕姬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激动与一丝本能的畏惧,伸出小手,有些笨拙却异常坚定地握住了剑柄。
冰凉的触感和沉甸甸的分量让她小手微微一沉,但她立刻用双手紧紧握住,学着父亲刚才的样子,将剑尖指向地面,努力挺直腰板,小脸上满是严肃。
“姿势不对。”吕布走到她身后,半蹲下来,大手轻轻扶正她的肩膀,调整她握剑的、尚显无力的手指位置,“肩要松,肘要沉,力从地起,贯于腰,达于臂,凝于腕。剑,是你身体的一部分,不是死物。要感受它的‘呼吸’。”他教导的方式直接而务实,是纯粹的武将路子。
他耐心地讲解、纠正着最基础的持剑姿势,每一个细节都要求严格,不容半点马虎。
吕姬学得极其认真,小脸紧绷,额头再次渗出细汗,却咬着牙一声不吭,努力模仿着、记忆着父亲教导的每一个要领,仿佛要将每一个字都刻进心里。
他又指了指她身上的札甲:“这身甲,除了沐浴就寝,非特殊情况,不得轻易脱下。你要习惯它的重量,习惯它带来的束缚与保护。在战场上,它可能就是救你性命的关键。舒适,是留给死人的。”
吕姬重重点头,因用力握着剑柄,小手指节有些发白,但眼神亮得惊人,里面燃烧着渴望变强的火焰:“女儿记住了!定不负爹爹教诲!”
吕布凝视着眼前如火焰般耀眼、又如磐石般挺立的女儿,心中翻涌的万千情绪,最终沉淀为一种纯粹而坚定的力量。
“好。”他声音低沉,拿起那柄精铁短剑。“锵啷”一声,剑身出鞘半尺,寒光流转,映出二人面容。
“记住,剑是你的骨血,不是装饰。”他手腕微抖,剑尖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而精准的弧线,“它要饮血,也要懂得收敛。”
他将剑归鞘,递到吕姬手中,扶正她略显笨拙的握姿。
“从明日起,寅时三刻,校场。扎马、步法、劈刺,我会亲自教你。”他的话语不带丝毫温情,只有武将的严苛,“没有捷径,唯有万次锤炼,直至刻入骨髓。”
吕姬重重点头,双手紧握剑柄,眼中光芒炽热:“女儿明白!”
吕布不再多言,牵起女儿的手。
“走吧,”他推开房门,灼热的阳光与未来的风霜仿佛一同涌入,“吃饱,练剑。以后的路,我们一起杀出去。”
前路艰险,但他心意已决,再无动摇。这身他亲手为女儿披上的赤甲,便是他向这个乱世,发出的最明确的战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