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殷墟甲骨的麦纹(2/2)

政和三年的重阳,汴京的州桥夜市上,面坊的伙计正用擀面杖擀着麦面。面团在青石案上舒展如绸,撒上的麦粉飞扬如雾,与远处矾楼的灯火交融成一片朦胧。穿绿袍的小吏递过铜钱,说要给翰林院的学士带两斤汤饼,那位老夫子近来总心悸失眠,太医让多吃些麦面做的吃食。

面坊老板的女儿得了,白日里稍一活动就汗流浃背,夜里的枕巾能拧出水来。他想起乡下祖母的话,将麦粉与浮小麦同煮,每日清晨空腹喝下。半年后,那姑娘竟能在灶台前站着揉面,额角的细汗干得很快,笑起来时,鬓边的麦粉像落了层细雪。

深秋的雨里,面坊的伙计们忙着晾晒麦粉。竹匾里的粉末在风中微微起伏,像凝固的云絮。老板看着这些雪一样的粉末,忽然想起年轻时在应天府见到的景象:太学里的书生们总爱买麦饼当宵夜,说这麦面能清心神,挑灯夜读时不易昏沉。他在账本的空白处写下:麦为心谷,其粉如雪,能涤荡心尘。

五、江南麦仓的月痕

嘉靖三十八年的中秋,苏州府的粮仓里飘着麦香。仓吏们正在盘点新收的小麦,麻袋上的麦芒刺破月光,在地面投下细碎的影子。一个来自松江府的年轻仓吏,因押运漕粮时受了惊吓,夜夜梦见海浪,盗汗浸湿的被褥能拧出半盆水。老仓吏让他用麦粉与莲子同熬,说这是《农政全书》里的法子,能安神定志。

那年冬天,倭寇侵扰沿海,许多百姓流离失所,夜里总在惊惧中惊醒。知府让人将麦粉分发给难民,教他们做成麦粥。一个失去丈夫的妇人说,喝着温热的麦粥,怀里的孩子不哭了,自己也能靠着草堆眯一会儿,梦中的麦田比海边的沙丘更安稳,麦穗的摇晃声比浪涛更柔和。

清明时节,江南的麦地里泛起青绿。老农们弯腰除草时,指尖划过麦穗的芒刺,痒丝丝的却透着亲切。有个游方的郎中路过,见麦田边的农妇用麦粉调水,敷在被烫伤的手腕上,那红肿的伤口竟在麦香里渐渐消退。郎中在药箱上记下:麦性凉,其粉能清热,其质能护创,草木之智,莫过于此。

六、京师面包房的麦香

民国十七年的惊蛰,北平东交民巷的面包房里,烤炉的火光映红了玻璃窗。俄国面包师将发酵好的麦面团送进烤炉,麦香混着黄油的气息漫过胡同,穿棉袍的先生驻足张望,鼻尖萦绕的香气里,竟有几分像故乡麦田的味道。他走进面包房,买了个最朴素的麦香面包,指尖触到温热的面包皮时,忽然想起幼时母亲蒸的麦糕。

先生在协和医院当医生,近来总为战事新闻心烦,夜里难以安睡,盗汗浸湿的睡衣能拧出水来。家里的老仆用老家带来的麦粉,给他熬了麦仁粥,说这是祖上传的安神方子。喝了半月后,他竟能在灯下看会儿书了,书页间的铅字不再晃动,像麦田里整齐的麦秆,在安稳的风里静静伫立。

初夏的胡同里,卖麦仁粥的小贩推着独轮车走过。铜锅里的麦仁在沸水里翻滚,泛起的泡沫像碎掉的云。买粥的老太太说,她孙子出疹子时,就是靠这麦仁水退烧的,疹子消了后,孩子夜里睡得格外沉,嘴角还带着麦香的笑意。小贩应着,木勺搅动粥锅时,麦仁撞击的声响里,混着远处电车的叮当,像一首穿越了千年的歌谣。

暮色中的北平城,万家灯火渐次亮起。面包房的麦香与胡同里的粥香交融在一起,那些来自土地的馈赠,以不同的形态安抚着人心。就像窗台上晾晒的麦粉,在夕阳下泛着柔和的光,既有石碾研磨的沧桑,又有烤炉烘焙的温暖,将数千年的安神智慧,都藏进了这如雪的粉末里,在岁月的风中,静静散发着清润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