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封刃(2/2)

“嗯。”柴荣从怀里掏出那块玉佩,递过去,“还你。”

李筠接过,摩挲着上面的燕子刻纹:“陛下留着吧,就当……就当臣给陛下的护身符。”

“不用。”柴荣摇头,“这是你女儿给的,该你戴着。朕的护身符……”

他顿了顿,望向帐外:“是你们这些人。”

李筠鼻子一酸,别过头去。

“朕知道你在想什么。”柴荣继续说,“伤好了,还想带兵,还想打仗,还想跟朕去晋阳喝酒。”

“臣……”

“但朕不打算让你去了。”

李筠猛地转回头,眼睛瞪大:“陛下!臣还能战!臣……”

“朕知道你能战。”柴荣按住他的手,“所以朕要你去一个更需要你的地方。”

他站起身,走到帐壁上挂的地图前:“潞州你守住了,但昭义军损失惨重,需要重建。更重要的是,从潞州往北,过太行山,就是河东——北汉的老巢。”

李筠的眼睛亮起来。

“朕给你一年时间。”柴荣的手指划过地图,“重建昭义军,练兵,屯粮,修整太行诸隘口的关防。一年后,朕要你成为插在北汉后背的一把刀——一把他们吃饭睡觉都得提防的刀。”

这是重任,也是信任。昭义军节度使本就驻潞州,防区涵盖太行山东麓,是抵御北汉的第一道防线。现在陛下要他主动把这道防线往前推,推到北汉的家门口。

“臣……”李筠挣扎着要下榻行礼,被柴荣按住。

“躺着。”柴荣看着他,“李筠,你记住。潞州那一仗,你证明了你的忠勇。现在朕要看的,是你的能耐——不是守城的能耐,是经略一方、养兵蓄锐、以待时机的能耐。”

他俯身,压低声音:“这一仗打完,北汉十年内不敢大举南侵。但这十年,朕不会闲着。契丹,南唐,后蜀……一个个来。而你的潞州,会是北伐的第一个跳板。”

李筠重重点头,眼中燃起火光:“臣明白了。一年,一年后,陛下若要打晋阳,臣愿为前锋!”

“不是前锋。”柴荣笑了,“是钉子。一把钉死在刘崇眼皮底下的钉子。”

他转身要走,到帐门边又停住,回头说:“对了,你女儿……多大了?”

“十六,去年出嫁了。”李筠说,“嫁的是个读书人,在汴梁国子监。”

“读书人好。”柴荣点头,“等朕回汴梁,让你女婿来见见。若真有才学,朕给他个前程。”

李筠愣住了。半晌,他用力点头,眼圈又红了。

这不是施恩,是交心。陛下记得他有个女儿,记得他女儿嫁了个读书人,还要亲自过问。这份心思,比什么封赏都重。

夜深时,柴荣终于能独处。

御帐里只点了一盏灯,光线昏暗。他坐在案前,面前摊着一张白纸,手里拿着笔,却久久没有落下。

帐帘轻响,张永德端着一碗药进来:“陛下,该用药了。”

柴荣放下笔,接过药碗。药很苦,他皱着眉一口喝干,然后从张永德手里接过蜜饯,含在嘴里压苦味。

“永德。”他忽然说,“你说,朕这次封赏,公平吗?”

张永德想了想:“陛下赏功罚过,明察秋毫,自然是公平的。”

“说实话。”

张永德沉默片刻:“赵匡胤升得太快了。他是有功,但一跃成为殿前都指挥使,恐难以服众。”

“所以要给他最难的任务。”柴荣说,“练新军,还要练成天子亲军。练成了,是他本事,众将自然服气。练不成……那就说明朕看错了人。”

“陛下是故意给他设槛?”

“是给他机会。”柴荣纠正,“这朝中,会打仗的人很多。但能想明白‘为什么打仗’的人,很少。赵匡胤是其中一个。”

他顿了顿:“而且他年轻。年轻,就意味着能等,能熬,能看着朕把想做的事,一件一件做完。”

张永德听出了弦外之音。陛下在考虑身后事——不是现在,但已经开始考虑了。这让他心里发紧。

“陛下,”他低声说,“您的身体……”

“死不了。”柴荣摆手,“刘翰说了,只要好好调养,别再乱吃药,活个十几年没问题。十几年……”

他望向帐外漆黑的夜空。

“够做很多事了。”

张永德退下后,柴荣重新拿起笔。他在白纸上写下一个字:

“周。”

然后又写下一个:

“宋。”

两个并排的字,在烛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历史上,后周之后是北宋。柴荣早死,赵匡胤黄袍加身。现在他活下来了,历史线已经乱了。但有些东西,或许不会变——比如赵匡胤的野心,比如武将的权力,比如这个时代改朝换代的惯性。

他能改变多少?

不知道。

但他会试。用这支正在练的新军,用李筠那把钉在太行山的刀,用范质那些文臣的笔,用自己这条多活下来的命,去试。

帐外传来更鼓声。三更了。

柴荣吹灭灯,躺下。黑暗中,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平稳,有力。

还活着。

那就继续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