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三才初鸣(2/2)
张老实嘶声力竭。按照操典,当阵型被骑兵冲破时,各小队应迅速结成小圆阵,盾在外,矛在中,弩在内,各自为战。
训练时的动作,在血与火的战场上终于显现价值。新军士兵虽然惊恐,但半年严酷训练形成的肌肉记忆救了他们。被冲散的小队迅速靠拢,盾牌相抵,长矛对外,弩手在圆心重新上弦。
一个契丹骑兵冲得太深,被三支长矛同时刺中,连人带马轰然倒地。另一个骑兵试图从侧面突破,却被圆阵中的弩手近距离射穿面门。
张老实身边已结成一个小圆阵。他挥舞横刀,格开一柄劈来的弯刀,反手一刀砍在马腿上。战马哀鸣倒地,骑兵滚落,立刻被几支长矛钉死在地。
血溅在张老实脸上,温热腥咸。他看见不远处,一个年轻的新兵被契丹骑兵一刀劈开胸膛,内脏流了一地,那士兵还没立刻死去,双手徒劳地想把肠子塞回去,嘴里嗬嗬地发出不成调的声音。
那是王小石。
张老实认出了那张脸。王木匠的儿子,怀里还揣着他没来得及送出去的木雕兔子。
“小石!”他嘶吼。
王小石转过头,看向张老实的方向,眼神空洞,然后缓缓倒下。
张老实只觉得一股热血冲上头顶。他提刀就要冲出圆阵,却被身后的李二狗死死拉住。
“指挥使!不能出去!”
就在此时,战场侧翼忽然杀声震天!
一支约三百人的轻装部队如尖刀般从契丹营寨侧面杀入,为首者一杆长枪如龙,所过之处契丹人纷纷倒地——正是周大勇的侦察先锋队!
“周大勇来也!契丹狗,受死!”
周大勇浑身浴血,不知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他的部队全是轻装快马,专挑契丹防线的薄弱处突击,一击即走,绝不停留。这种打了就跑的战术让契丹守军阵脚大乱,不得不分兵应对。
正面压力骤减。
张老实抓住机会,重新组织阵型:“全军听令!向营寨推进!盾在前,矛在中,弩在后,缓步推进!”
新军重整旗鼓,再次如移动的堡垒般压向寨门。这次,契丹骑兵不敢再贸然冲锋,只在远处游弋射箭。
天色渐渐亮了。晨光中,杀虎口外的战场宛如地狱。雪地被鲜血染红,到处是人马的尸体、断折的兵器、散落的箭矢。新军阵亡者至少三百,伤者更多,但契丹人损失更大——寨门外倒着近两百骑兵,寨墙上弩箭如刺猬。
张老实站在阵前,喘着粗气。他脸上、身上全是血,分不清哪些是自己的,哪些是敌人的。王小石那双空洞的眼睛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指挥使,”李二狗声音发颤,“咱们……算是赢了吗?”
张老实没有回答。他望向契丹营寨深处,那里旗号摇动,显然正在调集更多兵力。
这只是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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寨墙之上,耶律挞烈按着垛口,眯眼看着远处的周军。
这位契丹南院大王年过五旬,须发已见花白,但眼神锐利如鹰。他身披银狼皮大氅,按着腰间弯刀,脸上看不出喜怒。
“大王,”副将小心翼翼地说,“周军攻势已缓,是否出寨全歼?”
耶律挞烈缓缓摇头:“不对劲。”
“大王的意思是……”
“你看他们的阵型。”耶律挞烈指着战场,“虽被冲散数次,却能迅速重组。这种纪律,不是寻常镇兵能有的。还有那弩箭——射程、威力,都远超我军弓箭。”
他顿了顿,眼神越发深沉:“更可疑的是,他们明明伤亡不小,却还在缓慢推进,摆出要强攻的架势。若真有意攻寨,当集中兵力猛攻一处,而不是这样……像在演戏。”
副将一惊:“大王是说,这是佯攻?”
耶律挞烈不答,转身望向南方的太行山脉。晨光中,太行山如一道黑色巨墙横亘天地。
“派游骑,”他忽然下令,“往南、往东、往西,各出三队,每队五十人,搜索五十里。我要知道,周军主力到底在哪。”
“得令!”
副将匆匆离去。耶律挞烈独自站在寨墙上,寒风吹动他花白的须发。
他想起临行前,辽主耶律璟的嘱托:“挞烈,此番南下,不必急于求战。让周人和汉儿先拼个你死我活,我等坐收渔利即可。”
但眼前这支周军,让他隐隐感到不安。
那种纪律,那种韧性,还有那种……明明在死人,却依然坚定不移向前推进的意志。
这不像是佯攻。
或者说,不像寻常的佯攻。
耶律挞烈的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刀柄。多年沙场生涯养成的直觉在警告他:有哪里不对。
远处,周军阵中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金钲声。随后,那支如刺猬般的军阵开始缓缓后撤,盾牌朝外,长矛朝前,弩手断后,撤退得井然有序。
果然是佯攻。
但耶律挞烈心中的不安,却更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