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星火未熄(1/2)

显德元年二月初一,大朝会。

垂拱殿内,鎏金铜柱在晨曦中泛着幽光。文武百官按品阶肃立,绯紫青绿四色官袍如彩锦铺地。殿中寂静无声,只有司礼监太监尖细的唱名声偶尔响起,宣召官员出列奏事。

柴荣坐在御座上,身着赭黄团龙袍,头戴乌纱翼善冠。他的脸色仍有些苍白,但眼神清明,腰背挺得笔直。刘翰昨夜施针后,那要命的心悸暂时压了下去,只是胸腔里仿佛永远梗着一团东西,呼吸总是不畅。

“臣,御史中丞薛居正,有本奏。”一个清朗的声音打破寂静。

柴荣抬眼看去。薛居正出列跪倒,手捧笏板,神色肃穆。这位世家出身的中年文臣,在盐政案中受挫后沉寂数月,今日终于又站出来了。

“讲。”

“陛下,”薛居正声音洪亮,回荡在大殿中,“殿前都点检赵匡胤,受命北伐,统领两万大军,却轻敌冒进,致杀虎口大败,损兵折将,丧我军威。此乃大过,若不严惩,恐军法不立,将士不服。臣请陛下罢赵匡胤都点检之职,交付有司论罪!”

殿中响起一阵低语。不少官员偷眼看向御座。

柴荣面色不变,手指在御座扶手上轻轻叩击。他早知道会有人拿杀虎口之败做文章,只是没想到第一个发难的会是薛居正——这个在盐政案中本该学乖的人。

“薛卿。”柴荣开口,声音不高,却让殿中瞬间安静,“赵匡胤之败,战报朕已明发各镇。败因有三:一在弩机受潮,器械不利;二在山道艰险,天时不助;三在耶律挞烈老辣,识破佯攻。赵匡胤轻敌之过,朕已申饬。然其临阵不退,力战至最后一兵,身被数创,此乃勇。败后不诿过,于摩天岭整军雪耻,立三月之期,此乃韧。为将者,勇韧兼备,败一场便要问罪——那满朝文武,谁还敢为朕提兵北上?”

薛居正伏地:“陛下!败军之将,何谈勇韧?若此例一开,今后将士用命不力,皆可效仿……”

“薛卿。”柴荣打断他,语气转冷,“你可知,此番阵亡的两千一百三十七名将士中,有多少是新军?”

薛居正一怔。

“八百四十四人。”柴荣自己回答了,“这些新军,半年前还是汴梁城外的佃户、工匠、小贩。他们拿到的第一份军饷,是朕从内帑中拨出的。他们用的弩机,是军器监日夜赶制的。他们学的阵法,是朕与枢密院一同编纂的。”

他缓缓站起身,走下御阶。百官齐齐低头。

“他们死了,死在太行山的雪地里。”柴荣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不是因为赵匡胤轻敌——至少不全是。是因为朕太急,急着要练出一支新军,急着要北伐,急着要收复燕云。是因为我们的弩机防潮做得不好,是因为我们的侦察还不够细,是因为我们面对耶律挞烈这样的老将,还是太嫩。”

他走到薛居正面前,停下脚步。

“所以薛卿,你要问罪,第一个该问的是朕。”柴荣俯视着他,“朕下一道罪己诏,如何?”

“臣不敢!”薛居正以头触地,声音发颤。

“不敢?”柴荣笑了,笑声里满是疲惫,“你们有什么不敢的。盐政案时不敢说漕运,漕运案时不敢说科举,如今打了败仗,倒是敢了。”

他转身走回御座,重新坐下。

“赵匡胤之过,朕已有决断。夺其‘检校太傅’衔,罚俸一年,仍领都点检之职,戴罪立功。”柴荣目光扫过百官,“至于阵亡将士——枢密院即刻遣使,抚恤银两加倍,送至各家。若有官吏克扣分毫,斩立决。”

“陛下圣明!”范质率先跪倒。

百官齐跪:“陛下圣明——”

柴荣挥挥手,示意平身。他感到一阵眩晕,强撑着没有表露出来。刘翰说得对,这身体……真得快些想办法了。

“还有一事。”他重新开口,“此番新军暴露诸多不足。朕决议,于汴梁西郊设‘讲武堂’,遴选军中低阶军官及良家子入学,授以兵法、器械、测绘、算术。祭酒由……”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武将行列中一人身上。

“殿前副都点检慕容延钊兼任。副祭酒,由军器监少监沈括担任。”

殿中又是一阵骚动。慕容延钊是沙场老将,倒也罢了。可沈括……那是个刚过三十的工部官员,平日里只知埋头钻研器械,如何能教导军官?

柴荣不理会这些议论。沈括是他这半年来发现的宝贝——此人虽年轻,却对器械、天文、地理无一不精,正是新式军官最需要的老师。至于那些质疑,时间会证明一切。

“讲武堂首批学员三百人,三月后开课。”柴荣最后道,“退朝吧。”

司礼太监高唱:“退朝——!”

百官跪送。柴荣起身,在内侍搀扶下走向后殿。刚过殿门,他脚下一软,险些栽倒。

“陛下!”范质和魏仁浦抢上前扶住。

“无妨。”柴荣摆摆手,喘了几口气,“去偏殿。朕还有事与二位商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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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日,摩天岭大营。

张老实能下地走动了。

他在亲兵搀扶下,慢慢走出伤兵营。二月山中依然寒冷,但阳光很好,照在雪地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营地里,士兵们正在操练——不是以往那种整齐的阵列演练,而是分散成一个个小队,在做各种奇怪的动作。

有的小队在练习快速架设绳桥,有的在岩壁上练习攀爬,有的则在反复拆解、擦拭弩机,给弩弦涂油。每个人都神情专注,没人偷懒。

“这是……”张老实疑惑。

“大帅新定的操典。”搀扶他的亲兵说,“各营每天一半时间练这些‘杂技’,一半时间练阵型。大帅说了,下次再走山路,不能因为绳索架得慢死人;下次再用弩,不能因为弦受潮射不死人。”

张老实点点头,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早这样练,王小石他们是不是就不用死了?

他走到营地西侧的空地,那里立着一排新坟。木头做的简易墓碑上,刻着一个个名字。周大勇的坟在最前面,碑前插着一杆断掉的长枪——那是他最后用的兵器。

张老实推开亲兵,慢慢走到周大勇坟前,跪了下来。

“周兄弟……”他开口,喉咙发堵,“你走得值不值?”

风刮过山岭,卷起雪沫打在墓碑上,没人回答。

张老实从怀里掏出那个木雕兔子——王小石的遗物,他一直带在身上。他将兔子轻轻放在周大勇碑前。

“你们俩做个伴。”他低声说,“在下面别打架。等仗打完了……我给你们烧纸,烧很多很多。”

身后传来脚步声。张老实回头,看见赵匡胤站在不远处,身后跟着石守信和王审琦。赵匡胤也瘦了,脸颊凹陷,眼眶发黑,但眼神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锐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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