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薪火相传(2/2)
新兵们面面相觑。
张老实不再多说,转身朝营地外走去:“跟上。”
一行人出了营地,沿着山道向上。二月山中积雪未化,路滑难行。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几个新兵已气喘吁吁。
“教官,”一个叫陈平的年轻士兵忍不住问,“我们不是要去汴梁学兵法吗?为何要在山里转悠?”
张老实头也不回:“兵法书上,会不会告诉你,雪地里哪种脚印是人的,哪种是野兽的?”
陈平一愣。
“会不会告诉你,哪处岩壁能爬,哪处看着结实其实一踩就塌?”张老实停下脚步,指着前方一处看似平缓的斜坡,“比如那里——你们谁去试试?”
一个叫李敢的新兵自告奋勇,大步上前。刚踩上斜坡,脚下积雪突然坍塌,整个人往下滑去!幸好张老实早有准备,甩出绳索缠住他的腰,才没掉下深涧。
李敢被拉上来时,脸色煞白。
“在鬼见愁,这样死过七个人。”张老实收起绳索,声音平静,“都是训练有素的老兵,就因为没看清雪下的虚实。”
他继续往前走,新兵们默默跟上,再没人多话。
傍晚,一行人来到一处背风的山坳。张老实指挥他们搭简易营帐、生火、取雪化水。有个新兵试图用湿柴生火,折腾半天只冒出浓烟。
“教官,这柴太湿了……”他讪讪道。
张老实走过去,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皮囊,倒出些黑色粉末撒在柴上,再用火镰一点——火焰腾地升起。
“这是猛火油粉,军器监新制的。”张老实说,“每人以后都会配发。记住,在战场上,能吃口热的、喝口热的,有时候比多带十支箭还管用。”
夜里,众人围火而坐。张老实从行囊里掏出硬邦邦的粟米饼,在火上烤软了分给大家。
“教官,”陈平啃着饼,忍不住又问,“您……真的不识字吗?”
“认得自己的名字,还有‘左’‘右’‘前’‘后’。”张老实坦然道,“够用了。”
“那兵法……”
“兵法我讲不了。”张老实打断他,“但我可以告诉你们,在杀虎口,契丹骑兵冲过来的时候,脑子里该想什么。”
所有人都竖起耳朵。
“不能想怕。”张老实看着跳动的火焰,“一想怕,手就抖,盾就举不稳。不能想家,一想家,就想回头跑。要只想一件事——左边是谁,右边是谁,你的盾要护住谁,你的矛要刺向哪。”
他顿了顿:“我有个同乡,叫王小石。他死的时候,肠子流了一地,还用手往回塞。他那时在想什么?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直到咽气,眼睛都盯着前面的契丹人。”
山坳里一片寂静,只有柴火噼啪作响。
“你们去了讲武堂,会学很多我不会的东西。”张老实最后说,“但记住,学那些,是为了让你们身边的‘王小石’能少死几个。不是为了当官,不是为了封侯——是为了这个。”
他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雪:“睡吧。明天教你们怎么在雪地里埋伏,一趴就是一天。”
新兵们躺下,却没人睡得着。陈平望着夜空中的寒星,忽然开口:“教官,您说……我们学成回来,真的能不一样吗?”
张老实背对着他们,正在检查营帐的固定绳。
“不知道。”他声音很低,“但总得有人试试。”
夜风吹过山岭,带着远方的寒意。但在那堆营火旁,三十颗年轻的心,正被点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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潞州城西五十里,壶关山区。
王全斌趴在雪窝里,已整整两个时辰。他身后是五百精锐,人人披着白布伪装,与雪地融为一体。这里是壶关与石岭关之间的咽喉要道,若北汉真有什么异动,必从此过。
“将军,”副将匍匐过来,声音压得极低,“探子回报,三十里外发现大队人马踪迹,约两千人,正朝这边来。打的是‘郭’字旗。”
郭无为。
王全斌心中一凛。李筠的判断没错,郭无为果然动了。只是不知,他是要南下攻潞州,还是要西进与契丹合流?
“传令下去,没有我的信号,任何人不得妄动。”王全斌握紧刀柄,“放他们过去,盯紧他们的去向。”
“可若是来攻潞州……”
“那就更得放过去。”王全斌眼神冰冷,“在山区里打伏击,总比在潞州城下打攻城战强。”
副将领命退下。王全斌继续盯着前方的山谷,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凝成冰晶。
他想起离城前李筠的嘱咐:“全斌,此去只需做三件事:一看郭无为兵力多少,二看他们意欲何为,三看——若有机会,能否让刘继恩知道这件事。”
最后一句话意味深长。让刘继恩知道郭无为私自调兵……那北汉的内斗,便会从暗流变成惊涛。
王全斌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雪越下越大了,远处山谷中,隐约传来马蹄声和车轮碾过积雪的咯吱声。
来了。
他缓缓抽出横刀,刀身在雪光中泛起寒芒。
这壶关的雪,今夜怕是要染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