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各自谋算(2/2)

“学生愿垦荒!”

声音此起彼伏。沈括看着这些年轻的面孔,忽然理解了柴荣为什么要建讲武堂——不是为了培养一群只知冲锋陷阵的武夫,而是培养一群能思考、能创造、能在绝境中找到出路的军人。

“好。”沈括点头,“现在,各队选队长,然后去物资处领帐篷、工具。今日申时之前,我要看到营区立起来。”

学员们轰然应诺,迅速行动起来。沈括站在原地,看着他们在寒风中忙碌的身影,心中涌起一股难言的情绪。

他想起父亲沈周。那个永远一丝不苟、严格按照水军操典训练部队的吴越国将领。父亲常说:“为将者,当如工匠制器,分毫不差。”

但父亲战死了,死在他最熟悉的钱塘江上,死在他训练了一辈子的水军溃败之时。

也许,父亲错了。战争不是制器,没有分毫不差的模板。战争更像是……垒这毛石墙。给你什么材料,就用什么材料;遇到什么地形,就适应什么地形。

沈括转身走向工地深处。那里,工匠们正在试验一种新的屋顶结构——用竹篾编成网格,覆以茅草、泥土,既轻便又保暖。虽然简陋,但至少能在三月前让讲堂有顶遮风。

一步一步来吧。他对自己说。

就像陛下常说的:星火虽微,可燎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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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天岭,新军训练场。

陈平走后的第五天,张老实觉得自己快被榨干了。

他站在校场中央,眼前是五百名新选拔的“小队战术教官”——这只是第一批,后面还有三批。赵匡胤的命令很明确:一个月内,要让全军两万人掌握小队战术。

“变阵!”张老实嘶声下令。

五百人分成一百个小队,迅速从防御阵型转为突击阵型。盾手在前,弩手在后,矛手居中。动作还算整齐,但张老实一眼就看出问题。

“停!”他走到一个队伍前,“你,弩手,刚才上前时为什么慢了半拍?”

那弩手是个十八九岁的小伙子,脸涨得通红:“报告教官,我、我怕撞到前面的盾……”

“怕?”张老实盯着他,“战场上,你慢半拍,敌人的箭就过来了。你怕撞盾,就不怕死?”

他转身面对所有人:“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这战术太复杂,配合太难,练了半天还是乱。但我要告诉你们,半个月前,在杀虎口,就是因为配合不好,一个队慢了三息,被契丹骑兵冲进来,死了十二个人!”

张老实从怀里掏出一块染血的布条——那是王小石衣服上的。他把布条举起来:“这是我同乡的。他死的时候,肠子流了一地。如果当时他左边的人盾举快一点,右边的人矛刺准一点,他也许不用死。”

校场上一片死寂。只有寒风呼啸。

“我知道你们累,我知道你们怕。”张老实声音低下来,“我也累,我也怕。怕教不好你们,怕你们上了战场,因为我的疏忽而送命。”

他收起布条,重新挺直腰背:“所以今天我们再加练一个时辰。练到你们闭着眼睛都能变阵,练到你们听到号令身体先动脑子。练到……你们身边的人,能放心把后背交给你。”

“开始!”

训练重新开始。这一次,没有人抱怨,没有人懈怠。每个小队都在拼命磨合,盾手和弩手反复调整间距,矛手时刻注意侧翼。

校场边,赵匡胤和王审琦远远看着。

“张老实……变化不小。”王审琦感慨。

“见过血的人,都会变。”赵匡胤道,“有的人变怯了,有的人变狠了。他属于后者。”

“可这样练,士兵们受得了吗?已经连续五天,每天只睡三个时辰了。”

“受不了也得受。”赵匡胤看向北方,“耶律挞烈不会等我们准备好。郭无为和刘继恩随时可能开战,契丹随时可能南下。我们没有时间了。”

他顿了顿,声音更沉:“慈不掌兵。这句话,我以前理解不深。现在懂了——不是不慈,是不能慈。因为你的一点‘慈’,可能就是几百条人命的代价。”

王审琦沉默。他想起自己带镇兵时的样子——对老兵宽松,对新兵严厉,但总有回旋余地。可现在的新军,训练强度是镇兵的两倍不止,处罚也更严苛。

可效果也是显而易见的。短短半个月,这些原本只会站队列、走方阵的新兵,已经能在复杂地形里快速机动、协同作战。

“大帅,”王审琦忽然问,“您说……咱们这样练出来的兵,真能打过契丹吗?”

赵匡胤没有立刻回答。他望着校场上那些在寒风中挥汗如雨的身影,那些年轻的面孔上,有疲惫,有痛苦,但也有一种他从未在旧军队里见过的光——那种知道自己为何而战、为何而苦的光。

“我不知道。”赵匡胤最后说,“但我知道,如果不这样练,一定打不过。”

夕阳西下,将校场上的人影拉得很长。训练还在继续,号令声、脚步声、兵器碰撞声,交织成一首残酷而雄壮的战歌。

远处山巅,最后一丝余晖消失在地平线下。

黑夜将至。

但黑夜中,这些星火,正在积聚燃烧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