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结婚(2/2)

雪,在北京城的正月里,下得愈发绵密。

陈广生穿着旧式的军便服,坐在书房那把陪伴他多年的藤椅上,窗外是灰蒙蒙的天空与飘落的雪片。

他的背脊依旧挺直,那是数十年军旅生涯刻入骨血的姿态,但仔细看去,那挺直中已带上了些许佝偻。

他当年因不愿卷入老上司与另一派系的激烈倾轧,选择了中立,以为能独善其身,保全家族。然而,政治的漩涡从不因中立而仁慈。当年对他的外派,早就超过1955年后外派武官的级别惯例,表面上是重任和特例,实则是排挤与流放的开始,让他远离了权力的核心,也使他在谢知衡遭受构陷、身陷囹圄之时,消息迟缓,救援乏力,鞭长莫及。

如今,老上司已于去年秋日机毁人亡,留下的权力真空引发了新一轮的洗牌,他这位早已被边缘化的“老中立”,处境更是微妙而危险。

病情,是再也瞒不住了,这无疑给了对手更多可乘之机。而作为继承人的儿子,此刻却……

这个家,明明成员终于团聚,却仿佛站在了悬崖边缘,脚下是即将分崩离析的裂痕。

尽管家里境遇微妙,陈铮却很平静。他的身体在药物的控制和谢知衡的细心照料下恢复得很快,骨折的手臂拆了石膏,头部的伤口也已拆线,只留下一道浅粉色的新疤藏在浓密的黑发下。

但他的平静之下,是另一种令人不安的暗流。

年节的鞭炮声尚未完全沉寂,在一个午后,书房里只有父子二人,炉火噼啪作响。陈铮为父亲续上热水,动作沉稳,打破了沉默。

“爸,我要和知衡结婚。”他没有任何迂回试探。

陈广生正端着的茶杯猛地一颤,滚烫的茶水溅出,烫红了手背,他却浑然不觉,只是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儿子,胸口剧烈起伏起来,脸色瞬间变得灰白。

“你……你……”他指着陈铮,手指颤抖,一口气堵在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

陈铮神色不变,迅速起身,仿佛早有预料般从抽屉里取出备好的硝酸甘油片,熟练地塞入父亲舌下,扶着他靠坐在藤椅上,手掌在他后背规律地轻抚,助他顺气。

陈广生缓过一口气,胸口却仍然剧烈起伏,他指着陈铮的鼻子,手指都在颤抖:

“不要脸!我怎么会有你这么不要脸的儿子!她是你的妹妹!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你听听你说的是人话吗?!”他顺手抓起桌角的镇纸,作势就要砸过去。

陈铮不躲不避,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只是静静地看着暴怒的父亲,仿佛那即将砸过来的不是坚硬的镇纸,而是一团空气。他的冷静,更像是一种无声的挑衅。

镇纸终究没有砸下来。

陈广生看着儿子那双酷似自己年轻时、却更加深沉难测的眼睛,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席卷了他。

他颓然坐回椅子上,镇纸“哐当”一声掉在桌面上。

待父亲呼吸稍平,陈铮才退开一步,重新站定,开始陈述他的理由,条理清晰得可怕:

“第一,我喜欢她。不是哥哥对妹妹的喜欢,是男人对女人的喜欢。这一点,我很清楚。”他顿了顿,无视父亲瞬间又变得铁青的脸色,继续道,“第二,我失忆了,我相信您也看出来了。很多事,很多人,我需要一个绝对信任且了解内情的人在身边引导、协助。知衡是最合适的人选。有她在身边,我能更快地找回状态,应对接下来的局面。第三,”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压抑的痛苦,“我不认为,她在脱离陈家户口、不再是陈家女儿后,能独自面对外面的风刀霜剑。当年那些人能抓走她一次,就能有第二次。她身体不好,您也看到了,瘦成那样,咳嗽一直不断……我要保护她,我必须把她放在我能绝对掌控的安全范围内。我会照顾好她。”

陈广生听着儿子这番有理有据的混账话,气得浑身发抖,却又感到一种深切的悲哀。

他盯着陈铮:“你有没有考虑过她愿不愿意?啊?陈铮!你有没有问过知衡一句,她想不想和你这个曾经把她关起来、差点逼死她的哥哥结婚?!你这是保护她?你这分明是拖她下水!把我们全家都拖进更深的泥潭!”

陈铮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仿佛父亲的话早在他的预料之中。他甚至微微勾了一下嘴角,笃定地说:“她会愿意的。”

“你凭什么这么肯定?!”

“她爱我。”陈铮吐出这三个字,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自信,“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