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倾心之谈(1/2)

一九六五年的冬天,北风凛冽。

陈铮的确收敛了。

他不再事无巨细地过问她的实验进度,不再强硬地要求她必须回家住宿,甚至在她与越廷偶尔同处时,他也只是远远一瞥,那目光深沉难辨,却不再带有之前那种几乎要灼伤人的愤怒与干涉。

他依旧关心她,方式却变得克制而具体。

或许是上次她低血糖晕倒的事在他心里留下了太深的烙印,他开始隔三差五地让勤务员往她的实验室或宿舍送东西。有时是炖得烂熟的冰糖燕窝,有时是加了红枣枸杞的乌鸡汤,有时则只是一包品相极好的桂圆干或阿胶糕。附带的字条也总是言简意赅:“补气血。”“记得吃。”“天冷添衣。”落款一个利落的“铮”字。

这些东西被装在朴素的保温桶或牛皮纸袋里,沉默地出现在她的桌角。

谢知衡每次接过,心里都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有些发胀,又有些酸涩。她确实需要这些,在连续的高强度实验后,她的脸色总是不太好。

她默默接受了他的好意,也认真地将那些补品吃完,身体似乎真的暖了一些,不再那么容易感到手脚冰凉和眩晕。

她想着,或许这就是她所期望的“空间”应有的样子。

彼此关心,却又保持适当的距离,不再让对方因自己而陷入情绪的狂澜。

她与越廷那场初衷是为了建立屏障的协议恋爱,似乎已经失去了继续存在的必要。

在一个北风呼啸的下午,谢知衡主动约越廷在一家离学校和越廷单位都稍远、相对僻静的茶馆见面。

她选择了二楼一个靠窗的雅座,窗外是灰败的冬日街景,行人稀少,更衬得室内茶香袅袅,安静得有些过分。

越廷来得准时,他脱下厚重的呢子大衣,里面是熨帖的深色中山装,身姿依旧挺拔,脸上带着惯常的、令人如沐春风的温和笑容。他似乎对这次约见的地点和她略显凝重的神情有所预料。

“知衡,今天怎么有空约我出来?实验不忙了?”他自然地为她斟上一杯热茶,语气轻松。

谢知衡双手捧着微烫的茶杯,汲取着那一点暖意。

她抬起眼,目光清澈而直接,决定开门见山:“越廷哥,谢谢你这段时间的配合和帮助。我想,我们之前说的那个理由,或许可以到此为止了。”

越廷手微微一顿,随即稳稳地将茶水注满自己的杯子,脸上笑容不变:“哦?为什么突然这么说?是觉得……效果不够好?还是陈铮那边,又给了你压力?”

“不完全是。”谢知衡轻轻摇头,组织着语言,“我哥他……确实收敛了很多。我觉得目的初步达到了。继续下去,对你很不公平,是在耽误你的时间。”

她顿了顿,像是下定了决心,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而且,越廷哥,我认真考虑过我的未来。我可能,不会结婚。”

饶是越廷心思深沉,眼底也瞬间闪过一丝真正的讶异,但他很快掩饰过去,没有打断她,只是用一种鼓励的、愿闻其详的眼神看着她,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谢知衡在他的注视下,略微放松了些,继续阐述自己的想法,语气是她惯有的冷静和条理:“就像我的导师梅教授,她将毕生精力奉献给了事业,所以家庭和婚姻并非必然的选择。对我来说,科研探索的吸引力,远大于组建家庭、经营感情。我无法想象自己在实验室和数据之外,还要分出大量的精力去承担传统意义上‘妻子’的责任——照料丈夫,处理复杂的家族人际关系,还有……”

她微微蹙眉,“生育所带来的身体损伤和漫长的抚育过程。那会极大地侵占我的时间和精力,甚至可能中断我的研究。并且,感情的事……太复杂,变量太多,我没有信心能处理好,也不认为那是我人生的必需品。”

她一口气说完,像是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然后静静地看着越廷,等待他的反应。

她以为会看到错愕、不解,甚至可能是被利用后的愠怒。

然而,越廷的反应再次出乎她的意料。

他没有立刻反驳或劝说,而是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叠放在桌上,神情是前所未有的认真,甚至带着一种纯粹的好奇,仿佛在聆听一个有趣的学术报告。

他轻声问道:“知衡,你能再具体一点告诉我,你认为的‘承担不起’的责任,具体是指哪些吗?比如,你担心的‘妻子’的责任,在你看来,具体需要做什么?还有,你提到的‘生育损伤’和抚育孩子的责任,你又是如何理解的?”

他的问题如此具体,不带任何评判色彩,反而让谢知衡怔住了。她没想到他会从这个角度切入。

但她还是认真思考并回答了他:“比如,如果需要以丈夫的生活为中心,调整自己的节奏,打理家务,维系社交,这些就会消耗我本可用于科研的宝贵时间。生育……且不说怀孕和生产本身对女性身体带来的风险和不可逆的改变,仅仅是产后哺乳和抚育幼儿,就足以让一个研究者脱离前沿领域数年之久。而社会舆论和家庭期待,往往会将女性牢牢绑定在母亲这个角色上,要求她牺牲自我,成全家庭。这对我来说,是无法接受的。”

越廷静静地听着,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她的脸,仿佛要将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刻进心里。直到她说完,他沉默了片刻,然后,唇角缓缓勾起一个极淡,却似乎比以往任何笑容都更真实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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