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蓝孔雀(2/2)
谢知衡站在桌前,神情依旧平静。她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出。
“刀书记,”她开口,声音清晰,“首先,赵老四纠缠、恐吓女知青,企图不轨,这种行为是否符合‘贫下中农同志’的身份?是否就不影响恶劣?其次,我只是用一颗子弹警告他,并未造成任何实际伤害。毒甩同志可以作证,枪口抬高了至少一尺。最后,如果这种明目张胆的流氓行为得不到有效制止,女知青的人身安全无法保障,恐怕对村子的先进名声影响更大。”
她条理清晰,句句在理,反而让刀福荣一时语塞。他猛地一拍桌子:“强词夺理!就算赵老四有错,也轮不到你动用私刑!你这是破坏团结!”
“维护弱者,制止恶行,在您看来是破坏团结?”谢知衡反问,语气里带上了一丝讥诮,“那么,什么样的团结,是建立在默许和纵容恶行之上的?”
刀福荣被噎得脸色通红,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他发现,在口舌上,自己根本占不到这个女知青的便宜。
他挥挥手,像是驱赶苍蝇一样:“行了行了!我说不过你!总之,下不为例!你再敢动枪,我就上报公社,严肃处理你!写检查!深刻检讨!”
谢知衡没有争辩写检查的事,只是淡淡地说:“如果村集体能有效保障每一位社员,包括知青的合法权益和安全,我自然不会多事。”说完,她转身离开了大队部。
这次的冲突,表面上以谢知衡被勒令写检查而告终,但无形中,刀福荣感到了更大的压力。
这个女知青,不仅有能力,有想法,还有胆魄,更重要的是,她似乎完全不把他这个村支书的权威放在眼里。这让他产生了强烈的危机感。
几天后的一次队委会上,刀福荣不点名地批评了“某些知青同志”,“无组织无纪律”,“持枪恐吓群众”,“影响极其恶劣”,强调要“加强知青的管理和教育”,要“把精力放在生产劳动上,不要搞些歪门邪道”。
虽然没有直接点名,但所有人都知道他说的是谁。
谢知衡坐在下面,面无表情地听着。
她的精神渐渐抽离,她看到一只蓝孔雀从门外一步步踱进来,头上的穗羽随着它脚下的动作微微颤动着,原始而漂亮的眼睛转过来,与她四目相接……
她知道,刀福荣这是借题发挥,再次敲打她。他感受到了她的“不安分”和隐隐带来的威胁,在用他的权力和地位压制她。
豆科轮作计划被他以“没有先例”、“风险太大”为由搁置,她想为村民做点实事,改善生产的路径被堵死。现在,连她用来自卫和帮助他人的行为,也要被扣上“歪门邪道”的帽子。
——权力。
没有权力,没有位置,就只能被动承受,受制于人。就像梅老师,空有满腹学识和一腔热血,却最终……她强迫自己停止这个危险的联想,胸口却依旧闷得发痛。
一次,在抢收稻谷的劳作中,谢知衡又莫名其妙地被分配到了最泥泞、最难收割的一片水田,而且任务量明显比别人重。她什么都没说,默默地弯腰干活,汗水浸透了她的衣衫,泥浆溅满了她的裤腿。她知道,这又是刀福荣在暗中搞鬼,用这种琐碎的方式敲打她,彰显他的权力。
傍晚收工时,她累得几乎直不起腰。
收好农具,谢知衡没有直接回她那间低矮的土坯房,而是绕到了寨子后面的一处安静的湖边。
这是澜沧江支流形成的一个小湖泊,当地人叫它月亮湖。
湖面如镜,将天空中绚烂的晚霞——橘红、玫紫、金粉——完美地复制下来,美得惊心动魄。远处雪山巍峨的轮廓在暮色中显得愈发圣洁而遥远。微风拂过湖面,带来湿润的水汽和岸边不知名野花的淡淡香气。
她抱膝坐在湖边的草地上,看着这极致的美景,身体上的酸痛渐渐褪去,心中的郁结却并未消散多少。
权力……她曾经厌恶陈铮那种近乎偏执的控制欲,厌恶被权力裹挟和囚禁的感觉。
可如今,在这偏远的村寨,她第一次如此真切地体会到,没有权力,连想做点正确的好事都寸步难行。
脚步声在身后响起,很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