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归途风雪(1/2)

农科院的小会议室里,广播喇叭正播放着午间新闻。方稷盯着窗外的杨树,叶片在风中翻飞,像无数不安的手掌。桌上的调令已经放了三天——明天就要启程去海南,可郑怀山回京的消息却石沉大海。

\方工!\陈雪突然推门而入,辫梢上还沾着麦芒,\郑老师不见了!\

方稷手中的搪瓷缸\咣当\摔在桌上,茶水浸湿了调令上的公章。他跟着陈雪跑向试验田,只见记录本孤零零躺在田埂上,钢笔都没来得及扣帽。

\上午省里来了电话。\管仓库的老张头追过来,\郑老师听完脸就白了,骑上自行车就走。\

方稷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他冲进育种实验室,从标本柜底层摸出个信封——这是父亲上周悄悄塞给他的,嘱咐\紧急时拆\。

信封里只有张便条:\老郑滞留在石家庄,速联系刘干事。军线转2381。\

电话接通时,背景音嘈杂得像在火车站。一个年轻声音快速说道:\郑教授被扣在招待所208,材料有问题。方政委说,让冬星别急。\

方稷的手指在电话线上缠出白印。材料有问题?那些野生麦种和数据明明已经......

\方工!\李教授突然闯进来,假牙激动得直打颤,\刚接到通知,咱们的海南行程推迟了!\

\谁的通知?\

\所里刚接的电话,只说上级指示。\李教授凑近低语,\接线员小赵说,听见电话那头提了'赵书记'三个字。\

方稷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水泥地上刮出刺耳声响。他想起赵省长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想起铁皮糖盒里融化的奶糖。这一切绝不是巧合。

\我得去趟石家庄。\

\你疯了?\李教授一把拽住他,\明天还有部里的检查!\

\就说我疟疾发作。\方稷已经脱下白大褂,\陈雪知道怎么应付检查。\

傍晚的火车站挤满了挑着扁担的农民。方稷攥着站台票挤上绿皮车,车厢里弥漫着汗臭和旱烟味。他缩在洗手池旁的位置上,摸出郑国栋留下的笔记本——最后一页写着石家庄三家招待所的地址,每个后面都画了个问号。

\查票了!\乘务员的吆喝声由远及近。

方稷摸向口袋,却摸到个陌生的纸团。展开是张字条:\明早六点,建设大街副食店等。刘\——字迹潦草得像是在颠簸中写的。他心头一颤,这分明是有人趁乱塞进他口袋的!

列车在夜色中隆隆前行。方稷靠着车厢壁假寐,脑海中浮现出郑怀山佝偻的背影。老人此刻是否也望着同样的黑夜?那些珍贵的种子是否安然无恙?

石家庄站台的钟敲响五下时,晨雾还未散尽。方稷沿着建设大街寻找那家副食店,突然被个穿蓝布衫的大婶拽进小巷。

\方同志?\大婶从菜篮底下摸出个信封,\刘干事让给的。\

信封里是把黄铜钥匙和地址:\红旗招待所储物间12号。今晚八点。\

红旗招待所是栋苏式老楼,门厅挂着\农业学大寨\的褪色横幅。方稷佯装找人混了进去,储物间在锅炉房旁,锁孔都生了锈。

钥匙转动的声音惊动了里面的人。\谁?\一个沙哑的声音警惕地问。

\冬星。\方稷贴着门缝回答。

门开了一条缝,伸出的手瘦得能看见骨节。方稷被拽进去,黑暗中闻到浓重的药味。火柴\嗤\地亮起,照亮郑国栋憔悴的脸——他眼下的青黑像是几天没睡了。

\我爸被带走了。\郑国栋的声音像砂纸摩擦,\昨天半夜。\

火柴熄灭了,黑暗中只有两人急促的呼吸声。方稷摸索着找到对方颤抖的手:\怎么回事?不是说......\

\材料被人调包了。\郑国栋咬牙切齿,\我们采集的野生种变成了普通麦种,数据表上的关键页码也不见了。\

方稷的后背渗出冷汗。这分明是有人要毁掉郑怀山!\赵省长知道吗?\

\就是老赵派人通知我的。\郑国栋划亮第二根火柴,方稷这才看见角落里堆着几个麻袋,\真的种子和资料在这里,是招待所服务员小杨冒险藏起来的。\

麻袋里除了种子,还有件破旧的棉袄——郑怀山平时穿的那件。方稷摸到内衬口袋里有东西,掏出来是个卷烟纸卷成的小筒,上面密密麻麻写满数据。

\第七染色体标记!\郑国栋抢过来对着光,\我爸补全的关键性状!\

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两人同时屏住呼吸,直到脚步声远去。郑国栋压低声音:\今晚有趟押送车,我爸可能在里面。\

\押去哪?\

\不清楚。但小杨听见他们提过'六分场'。\

方稷胃部一阵绞痛——那不正是他们采集种子的额尔古纳劳改农场吗?这分明是要让郑怀山回到那里出些意外再也回不来!

\得截住那列车。\方稷摸出父亲给的纸条,\我联系军线。\

\来不及了。\郑国栋从麻袋底翻出套蓝布工装,\我混上车,你带着资料回京。\

\不行!太危险!\

\你看这个。\郑国栋展开张皱巴巴的纸,是郑怀山仓促写下的便条:\国栋:若见不到我,所有材料交方稷。记住,种子比人重要。\

方稷的视线模糊了。前世在农大档案室,他见过郑怀山类似的字条——那是写在检查纸背面的遗言,直到九十年代才被人发现。

傍晚时分,他们躲在货运站旁的煤堆后观察。一列闷罐车停在三道线上,持枪民兵在周围巡逻。郑国栋已经换上了工装,脸上抹着煤灰。

\那个戴蓝帽子的。\他指给方稷看,\就是扣我爸的保卫科长。\

方稷突然按住他肩膀:\看月台!\

一个佝偻的身影被两个壮汉架着,正往车厢走。即使隔着百米远,方稷也能认出那走路的姿势——左腿跛得厉害,却仍然试图挺直腰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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