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8章 田小雅的命运(2/2)

着手机。

因为要等那个人,阳风他们故意放慢了吃饭的速度,要不完早早地吃完了饭,反而不好意思一直坐在这里等人了。

终于、饭店门口进来一位中年女子。她穿着洗得发白的淡蓝色衬衫和一条普通的黑色长裤,衣着朴素,甚至有些过时,但收拾得干干净净。

她脸上没有万琼见惯了的那种谦卑或热切,只有一种近乎疏离的平静。

“万女士吗?您好,我姓陈,陈老师。”

女子开口,声音温和,却带着一种不易动摇的坚定:“我是田小雅的堂妹。您找她的事,我知道了。”

万琼的心猛地一跳,一股混合着失望和期待的复杂情绪涌上来。

小雅自己没来,来的却是她的亲戚。她连忙请陈老师坐在自己身边,并示意阳风给她倒茶。

万琼努力让自己的笑容显得亲切自然:“陈老师,快请坐。小雅……她还好吗?怎么没一起来?”

陈老师没有碰那杯茶水,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万琼,目光里有一种洞察的清明,让万琼莫名地有些心慌。

“小雅姐她……不想来见您。”

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她让我来,一是谢谢您还记挂着她,二是……有些话,她觉得由我来说,可能更合适。”

不想来?万琼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为什么?是怕彼此身份悬殊,场面尴尬?还是……有了什么难言之隐?

陈老师从随身带着的一个半旧的布包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样东西,递到万琼面前。

那是一张已经明显泛黄的照片,边角磨损,带着岁月的痕迹。

“小雅姐说,你们的人生,从二十多年前离开工艺厂那天起,就已经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了。”

陈老师的声音很轻,却像锤子一样敲在万琼心上。 万琼的手指有些发颤,接过了那张照片。

照片的背景,是一间低矮、斑驳的土坯房,墙上能看见明显的裂缝,房顶上铺着旧瓦,一角似乎有些塌陷,用塑料布勉强遮挡着。

门前泥地坑洼。而站在房前的,正是田小雅。万琼几乎要认不出了。

照片上的她,比记忆里苍老了二十岁还不止,曾经虽然不漂亮但充满灵气的脸庞被生活磨砺得粗糙黯淡,眼角的皱纹深刻得像刀刻一样,眼神里是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

她怀里,抱着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女孩,女孩的脸庞依稀有小雅过去的灵气,但眼神呆滞,嘴角歪斜,挂着一点口水的痕迹,明显是智力有严重障碍。

万琼的呼吸窒住了。她无法将照片上这个被苦难压弯了腰的妇人,与记忆中那个眼睛亮亮、说起未来一脸憧憬的姑娘联系起来。

陈老师的声音在一旁缓缓响起,像在讲述一个与己无关的遥远故事:“那年工艺厂出事,仓库失火,是小雅姐现在的丈夫,当时厂里的维修工刘大柱,冒死把她从里面背出来的。小雅姐感激他,也可能是吓坏了,没多久就嫁给了他,跟他回了老家。就是照片上这地方,神农架深处,比这儿还偏僻得多。”

“头几年,日子苦是苦,倒也还过得去。大柱人老实,肯干活。后来他们生了女儿,就是怀里这个,叫招弟。生下来没多久就发现不对劲,是先天性的智力残疾,治不好的。”

陈老师的话语里没有太多波澜,只是平静地陈述:“为了给女儿治病,花光了那点微薄的积蓄,还欠了一身债。大柱没日没夜地出去找活干,工地上,矿上,什么都做。后来……矿上出了事故,塌方,人被挖出来,命保住了,但腰以下没了知觉,瘫痪了。”

万琼拿着照片的手抖得厉害,那张轻飘飘的相纸,此刻却重得她几乎拿不住。土房,残疾的女儿,瘫痪的丈夫……这些词汇组合成的画面,残酷得让她胃里一阵翻搅。

“小雅姐一个人,要照顾瘫痪的丈夫,要养傻了的女儿,还要种那几分薄田维持生计……”

陈老师轻轻叹了口气:“这么多年,她就是这么过来的。我去看她,她也总是说,还能动,就饿不死。”

万琼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了,发不出一点声音。她原本准备好的那些关切、那些想要提供帮助的话语,在这样赤裸裸的苦难面前,显得那么苍白、虚伪,甚至……轻飘。

她能用钱解决什么?能买回田小雅逝去的青春吗?能治好她女儿的先疾病吗?能让她的丈夫重新站起来吗?她那引以为傲的财富和成功,在这一刻,被一张泛黄的照片衬得无比虚无。

陈老师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沉默了片刻,才继续说道:“小雅姐让我转告您一句话。”

万琼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已经控制不住地涌上了泪水。

陈老师清晰而缓慢地重复,仿佛每个字都带着田小雅那份沉甸甸的决绝:“她说,玻璃海棠的友情,沾了土就活不成了。”

玻璃海棠……万琼想起来了。当年在工艺厂的宿舍里,她们一起在窗台上养过一盆玻璃海棠,那种花娇贵,水多了烂根,水少了干叶,沾不得灰尘,受不得风雨。小雅当时还笑着说,这花跟有些感情一样,看着好看,其实脆得很,经不起折腾。

原来,她一直记得。原来,她早已看清。 沾了土就活不成……是啊,她万琼的世界是恒温恒湿的明亮厅堂,而田小雅的世界是风雨飘摇的漏雨土房。

她的怀旧,她的想念,她那带着施舍意味的寻找,对深陷泥泞的田小雅而言,或许不是慰藉,而是一种残忍的提醒和对比。

万琼瘫坐在饭店的木椅子的靠背上,手中的照片飘落在膝盖上。窗外,神农架的群山依旧苍翠欲滴,凉风习习,但她却感觉不到一丝惬意,只觉得一股冰冷的、沉重的悲哀,从脚底一点点蔓延上来,浸透了四肢百骸。

陈老师什么时候起身离开的,她不知道。阳风在安慰她,担忧地问了她什么,她也没听清。

她只是呆呆地坐着,看着膝盖上那张照片。照片里,田小雅抱着残疾的女儿,站在漏雨的土房前,眼神空洞地望着镜头,也望着二十年后的她。

她们之间,隔着的何止是二十年光阴,更是永远无法跨越的,两个世界。那盆曾经一起呵护的玻璃海棠,早在岁月的尘土中,枯萎得不成样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