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 火熄了,灰还在走(1/2)
那不是浪头,那是从海底直立起来的一面青黑色的高墙,一面由整个东海的怒火与重量凝聚而成的、正在向着陆地倾倒的绝望之墙!
“海……海啸——!”
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瞬间刺破了那死一般的寂静。
恐惧,如同瘟疫,刹那间攫住了所有人的心脏。
“跑!快往高处跑啊!”
渔民们如梦初醒,丢下手里的一切,连滚带爬地向着内陆的丘陵狂奔。
哭喊声、叫骂声、孩童的啼哭声混杂在一起,汇成了一曲末日来临前的悲歌。
陈默立于山丘之上,瞳孔收缩如针。
天子望气术早已在他眼中勾勒出了一副灭顶之灾的景象——那巨大的水墙之内,裹挟着吞噬一切的死灰色气运,所过之处,生机断绝!
他没有跑。
他的目光死死锁定着那片刚刚由“疏脉架”稳定下来的盐滩。
那是无数渔民半个月的心血,是他们从绝望中重新燃起的希望火种。
而现在,这火种即将在滔天巨浪下,被彻底浇灭。
轰——!!!
言语无法形容那声音的恐怖。
仿佛天地在此刻崩裂,巨兽的咆哮化为实质,狠狠撞击在海岸线上。
陈默只觉脚下的大地都在剧烈颤抖,耳中除了轰鸣,再无他物。
那面水墙以摧枯拉朽之势,碾过沙滩,吞没礁石,然后狂暴地扑上了那片新生的盐滩。
脆弱的植物枝干在瞬间被撕成碎片,刚刚沉淀稳固的泥土被重新搅起,然后,是更深层的绝望——那巨浪退去时,裹挟着无尽的咸腥海水,倒灌进了每一寸土地。
盐碱,以比过去任何时候都更霸道、更浓烈的方式,复生了。
当一切平息,渔民们颤抖着从高处走下来时,看到的,是一片比半个月前更加死寂的炼狱。
所有的“疏脉架”荡然无存,土地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白色盐霜,在惨淡的日光下,闪烁着刺眼的光。
深色的淤泥里,混杂着无数破碎的陶铃残片、断裂的兽骨和撕碎的旧渔网。
完了。
这一次,是真的完了。
“天绝我也!天绝我也!”一个老渔民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嚎啕大哭。
这一次,再没有人去尝试,再没有人去挣扎。
所有人的脸上,都只剩下麻木和死灰。
“走吧……离开这鬼地方。”
“迁徙吧,这里已经没法活了。”
放弃的念头如同野草,在每个人心中疯长。
然而,就在这片悲怆的死寂之中,陈默却逆着人群,一步一步,走下了山丘,踏上了那片被海水浸泡过的、滚烫的绝望之地。
他的举动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只见他走到一片狼藉的废墟中央,在一个几乎被夷为平地的火塘边停下。
那里,一位头发花白的老渔翁,正失魂落魄地跪坐着。
他没有哭,只是用一双布满老茧的手,从泥水中捧起半片被烧得焦黑的木板残骸。
那是“活方栏”的残片,上面曾刻录着先民观海的智慧,却在海啸中被冲毁,又被退潮后的烈日烤得焦黑。
老渔翁颤抖着,将那半片残木,如同举行一场最庄重的祭祀,轻轻投入了火塘中仅存的、一小撮奄奄一息的余烬里。
火苗“噗”地一下,舔舐着焦木,重新燃起一缕微光。
火光映照着老渔翁满是沟壑的脸,也映亮了陈默深邃的眼眸。
忽然,一阵海风吹过。
风卷起了火塘中刚刚烧尽的、轻飘飘的灰烬,将它们吹向旁边的湿泥地。
陈默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看到,那黑色的灰烬落在白色的盐霜上,竟在湿气的浸润下,迅速消融,留下一片斑驳的、深色的痕迹。
那痕迹,形如一片片破碎的古老符文。
他快步上前,俯下身,几乎将脸贴在了地面上。
在那灰烬洒落最密集的地方,他赫然发现,几粒被巨浪带来的、不知名的草籽,竟像是受到了某种神秘力量的催化,正从灰烬与盐碱的交界处,奋力地、倔强地,探出了一丝几乎看不见的嫩绿!
是碱蓬!是能在重盐碱地生存的碱蓬!
但真正让它萌发的,不是它自身的生命力,而是那灰!
陈默心中一道闪电划过!
《孙吴兵法残卷》中记载古法军阵,曾有“草木灰止血散淤”之说,而《天工开物补遗》亦有云:木烧成灰,其性属“钾”,可易土性,可化霜碱!
原来如此!
焚烧后的木灰富含钾,可以瞬间中和土地表层的盐碱,为那些最具韧性的种子,创造出一线生机!
他没有高声宣布自己的发现。
教人方法,人只会依赖方法。让人看到希望,希望才会自己走路!
他猛然直起身,环视着这片遍地狼藉的盐滩。
那些破碎的陶铃、断裂的兽骨、撕烂的旧渔网、冲毁的木架……这一切,在别人眼中是毁灭的证据,在他眼中,却全是等待涅盘的薪柴!
陈默二话不说,弯腰捡起一块最大的陶铃碎片,走到火塘边,奋力将其投入火中!
然后是兽骨,是渔网,是所有能烧的东西!
他的举动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陈先生……您这是做什么?”
陈默没有回答,只是用行动代替了一切言语。
他带头将所有能收集到的残骸,无论是什么,都投入火中,制成一堆又一堆的“再生灰肥”。
渔民们面面相觑,但看着陈默那坚毅的背影,那份在绝望中依然挺立的执着,他们麻木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敲了一下。
终于,那个最先跪下的老渔翁站了起来,默默地加入了陈默的行列。
一个,两个,十个,一百个……
所有幸存的渔民,都开始在这片焦土上,进行一场沉默而盛大的焚烧。
七日后,当第一缕晨光照耀在这片被灰烬覆盖的盐滩上时,奇迹发生了。
成千上万点嫩绿,顽强地破土而出,将这片死灰色的土地,点缀得星光点点。
渔民们将这种方法,敬畏地称为——“烬耕”!
陈默立于焦滩之上,海风再次吹起,卷动着漫天灰尘,如同一条条看不见的灰色游龙,向着北方内陆席卷而去。
他望着那远去的灰尘,轻声喃喃:“火带不走的,灰会送去。”
那灰,乘风而行。
一片灰烬,越过千里山河,悠悠然落入云岭的一条溪水之中。
苏清漪正独坐溪畔,眉宇间带着一丝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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