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章 浪退了,根还在伸(2/2)
真理,从不需署名,只要,还有人肯听。
同样的情景,发生在柳如烟所居的深山之中。
一场突如其来的“黑霜”,让所有药草一夜尽枯,连盲童们赖以为生的“触音图”都彻底失灵——木炭的刻痕在极寒下收缩,纹理错乱,再也无法传递准确的信息。
就在柳如烟心急如焚之际,村外却传来一阵阵断断续续的、极有规律的铃声。
她派人一问,才知是一群最小的孩童,竟自发组成了“巡梦队”。
他们每夜手持小铜铃,绕着村子行走,不靠眼睛,不靠耳朵,只凭握着铃铛的手掌,感受地面因霜冻前气温骤降而产生的极细微震动频率,并用不同的打结方式在草绳上记录下来,竟绘制出了一幅“夜震图”!
其中一个哑童,更是发现了天机。
他每晚将掌心贴在地面,竟发现黑霜降临前半个时辰,土壤会有一种极其轻微的、如同心跳般的颤动,其节奏,竟与柳如烟教给他们的《续火歌》的首拍节奏一模一样!
柳如烟大喜过望,立刻召集村民,依照这“大地的脉搏”,用稻草在育苗田四周搭起了一道道低矮的挡风帘。
就是这看似简陋的防御,成功护住了村里最后两亩珍贵的药苗。
在那本不断增补的《乡土志》上,柳如烟用颤抖的手,补上了最后一笔:“当眼睛和耳朵都闭上时,大地会直接把手放在你的心上。”
遥远的北方边陲,程雪的巡视也走到了终点。
她在一处牧民部落,惊讶地发现,自己曾大力推行的“风听哨”,竟已被弃用。
一位老牧民指着头羊弯曲的犄角上十几道深浅不一的划痕,笑着告诉她:“哨声会被风吹走,蹄子印在雪里,是马自己写的信,比什么都真。”
恰在此时,一场前所未有的暴风雪封死了所有驿道,运往前线的军粮被困于山北。
所有人都束手无策。
程雪却灵光一闪,她立刻下令,收集南坡所有牲畜在不同天气下留下的蹄印拓片,与历年记录的深浅走向进行比对。
凭借这海量的数据,她和牧民们竟硬生生地在地图上,绘制出了一条从未有人走过的“活路图”!
图上标注的,唯有每日在山坡上放牧的老马,凭本能踏出的、能够避开所有暗沟与冰窟的安全路径。
一名老牧民自告奋勇,赶着自己那匹最瘦弱的老马先行探路,果然安然无恙地穿越了死亡雪线!
将军大喜,欲记其首功,老牧民却连连摇头,指着自己的马说:“不是我认得路,是它记得哪一步该轻,哪一步该稳。”
程雪在随行的笔记上,郑重写下:“最可靠的导航,从来不写在地图上,而是长在四条腿上。”
而那座早已沉寂的边关帅帐,李昭阳的生命也已如残烛。
听闻敌国那位以骁勇着称的边将,近日突然暴毙,传言死前夜夜听闻有铃声绕帐,最终疯癫自戕。
旧部们群情激奋,纷纷请战,欲趁敌军主帅新丧,一举破境。
李昭阳却强撑着病体,下达了一道谁也无法理解的命令——将那口象征着无数荣耀与思念的“无名钟”的铸模残片,投入帅帐前的火塘。
“胜……不再杀敌……”他咳着血,眼中却闪烁着骇人的光芒,“在让敌人……也开始做梦。”
数日后,探报传来,敌营之中,竟开始有士兵私下里寻找铜片、石子,自制成粗糙的铃铛,挂在床头,只为求一夜安眠。
倚在窗边的李昭阳听到这个消息,露出了最后的微笑:“他们终于明白,有些声音,比刀剑更难斩断。”
当夜,风雨大作。
李昭阳在梦中,看见了无数铃铛沉入幽深的海底,在寂静的黑暗中,化作一株株绚烂的珊瑚枝桠,随着无声的洋流,轻轻摇晃。
从北疆的雪原,到南方的深山,再到中原的古井,无数条看不见的根,正在这片历经劫波的土地下疯狂延伸、交错、生长。
而在东海之滨的这片荒滩上,韩九正蹲在田埂上,手里攥着一块刚刚从地里翻出来的、带着焦痕的石头。
石上的模糊刻痕,竟是三年前那场“焚字还田”时,飞溅的火星留下的烙印,其形状,宛如一株“墨穗稻”的根系图。
他心头猛地一震,一个被遗忘了三年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破脑海:药性残留并非全然是毒,若与特定的野草共生,或许……反能激发其抗病之力!
他立刻划出一片试验田,将“墨穗稻”的种子与一种被视为“毒草”的植物混种下去。
半月后,这片“墨穗混草田”里的稻株,竟比其他田里的粗壮了整整一圈,叶色油绿得发亮!
邻村之人闻讯,纷纷前来效仿,却无一成功。
韩九并不传授具体的方法,他只是让每个村子送来一捧自家病田里的泥土,将它们分置于十几个陶盆中,恭敬地摆在祖坟前的供桌上。
七日之后,风吹日晒,只有其中一盆泥土,冒出了一点嫩绿的新芽。
韩九指着那盆泥土,对众人道:“看,地自己选出了该活的种子。”
希望的火种,以最朴素、最原始的方式,在各处被重新点燃。
此刻,滨海盐滩之上,那张由水流冲刷出的天然沟网,仿佛一张巨大的蜘蛛网,笼罩了整片土地。
在那张“网”的中央,正是当初渔民们搭建的、用以观测地下水脉的“海脉织”棚架。
一阵带着咸腥味的海风吹过,挂在棚顶横梁上的一枚陶哨——那是当初一个孩子遗落的玩具,轻轻晃动,撞上了旁边一根悬挂着的、不知是谁用作记号的贝壳串。
“叮……”
“呜……”
一声清脆,一声沉闷。
两种截然不同的声响,在同一瞬间交叠。
下一刻,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那由数百根木桩和绳索构成的、巨大的“海脉织”棚架,竟仿佛被这微不足道的声音所引动,整体发出了一阵极其轻微、却又极富韵律的共振。
嗡——
那感觉,就像是某种沉睡在土地深处的巨大脉搏,在沉寂了无数个岁月之后,被这偶然的声响唤醒,开始……缓缓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