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7章 草鞋漂走,路上长出了新脚印(1/2)
那个深刻入骨的字,是“默”。
陈默的默。
溪水冲刷着石碑,像是要将这世间最后一个还记得他名姓的印记,也一并抹去。
陈默立在原地,神色无悲无喜,仿佛在看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旧事。
他知道,当这双草鞋离开他双脚的那一刻,他便不再是宰相府的赘婿,不再是搅动风云的棋手,甚至不再是“陈默”。
他只是山间的一阵风,林中的一片叶。
溪流渐宽,汇入大河。
那只孤零零的草鞋在水面上打着旋,顺流而下,漂向了炊烟升起的村落。
河口处的汛期刚刚开始,水位微涨。
一群光着屁股的孩童在浅滩上嬉闹,眼尖地瞧见了那只漂来的草鞋。
“快看!是只鞋!”
“我先看到的!是我的!”
一个半大孩子折了根长长的竹竿,率先探入水中,小心翼翼地去够那只草鞋。
另一个孩子不服气,也拿着竹竿去抢,两人你来我往,引得草鞋在水面左右飘荡,惹得岸边的孩童们哈哈大笑,纷纷加入这场“夺鞋”的比笑。
陈默沿溪缓行,在林木的掩映下,静静看着这一幕。
他没有阻止,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这双曾踏遍千山万水,丈量过帝国疆域的草鞋,如今成了孩童们的玩具,或许,这才是它最好的归宿。
他的目光从嬉闹的孩童身上移开,落在了脚下的河床上。
他蹲下身,视线与水流齐平,天子望气术无声运转。
他看到的不再是简单的水流,而是其中蕴含的无数细微气旋与力道。
河水流经几处被冲刷得光滑圆润的天然石臼时,自然形成了几个大小不一的旋涡,时而急促,时而平缓,彼此呼应,竟形成了一种奇特的节律。
嗡……嗡嗡……嗡……
那节律,分明与他早年为了应对水患,从铃语中悟出的“避洪三拍”惊人地暗合!
那是天地自行演化出的避险之道,他不过是恰好听见了而已。
当夜,风云突变,暴雨倾盆。
上游一座年久失修的土坝,在连绵不绝的暴雨冲刷下轰然溃堤!
山洪如脱缰的野马,裹挟着泥沙与断木,咆哮着向下游的村庄扑来!
“洪水!洪水来了!”
村庄内瞬间炸开了锅,哭喊声、呼号声响成一片。
村民们惊惶失措,如同没头的苍蝇,扛着包袱,拉着孩童,本能地想往地势更高处奔逃。
然而,四面皆是茫茫水汽,根本分不清哪条才是生路。
混乱之中,一个须发皆白的老渔夫却忽然顿住了脚步,他侧耳贴近浑浊的水面,神情专注到了极点。
“不对……不对!这水声不对!”他嘶声大吼,声嘶力竭地压过了所有嘈杂,“都别乱跑!听我的!跟着水里的旋涡走!一、二、三,走!”
他猛地指向河中那几个若隐若现的旋涡,竟是凭借着水流的律动,指挥着众人分批次渡河。
村民们将信将疑,但死亡的恐惧让他们下意识地选择了听从。
奇迹发生了,他们依照老渔夫喊出的节拍,踏入看似汹涌的洪流,却总能踩在水流最缓、最稳的节点上,一步步从死亡的边缘挪向了对岸。
全村数百口,竟毫发无伤!
待到所有人都安全抵达对岸,有人心有余悸,颤声问那老渔夫:“叔公,您……您哪来的这般神仙智慧?”
老渔夫喘着粗气,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目光却望向远处翻滚的洪流。
在那里,一只孤零零的草鞋正被一个巨浪卷起,又重重拍下。
他眼中满是敬畏,指着那只草鞋,声音沙哑而虔诚:“不是我……是它!那是老天爷派来的引路人,是它告诉我们路在哪里!”
话音未落,又一个浪头打来,那只草鞋被彻底卷入深潭,再也不见踪影。
对岸的密林中,陈默遥遥望着这一切,始终未发一言。
他转身,悄然没入更深的黑暗里,如同一滴水,融入了雨夜。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苏清漪受邀观礼一座特殊的学堂。
这里没有纸笔,只有一块块凝固的蜂蜡。
孩子们围坐在一起,用指尖轻轻触摸着蜡面上那些因冷却速度不同而形成的细密纹路,学习节气、药理,甚至辨别音律。
“我们叫它‘蜂蜡学堂’。”主持学堂的乡绅自豪地介绍着。
苏清漪的目光落在一个少女的指尖,她正闭着眼,在一块蜡板上缓缓摩挲。
苏清漪轻声问道:“你还记得《粪候图》吗?”
少女睁开眼,清澈的瞳孔里带着一丝茫然,随即笑道:“先生,您说的是那个用粪便干湿度判断天气的图吗?太复杂啦,我们画不出来。不过,”她自信地扬起手中的蜡板,“我的手只要摸到这种像蜘蛛网一样的裂纹,就知道明天准要下雪了,比什么图都准。”
苏清漪心头剧震。
她仿佛又回到了许多年前那个讲院焚稿的夜晚,熊熊烈火吞噬了她半生的心血。
可此刻她才真正明白,知识从未消失,它只是烧掉了纸张的束缚,换了一身更贴近土地的皮肤,重新生长了出来。
散场后,她独坐溪边。
一个孩童跑来,将一捧刚刚融化的温热蜂蜡,小心翼翼地滴入清澈的流水中。
蜡遇冷迅速凝固,化作一片片形态各异的薄片,随着水波起伏,向着远方漂去。
它们像一封封无人能读,却注定会被送达的信。
苏清漪唇角勾起一抹释然的微笑,轻声自语:“原来,教到最后,是让答案自己浮出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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