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7章 风不交作业,自己考(2/2)

“婆婆,”一个年龄稍长的盲童轻声道,“地下的声音……变了。”

柳如烟眸光一闪。

她能感觉到,这震动的频率与往日截然不同。

不再是她曾传授的《安魂三声法》那平稳的节奏,也不是施展《缩地成寸》时那急促的韵律,而是一种全新的、极为低缓的循环——三短两长,仿佛一头沉睡的巨兽,在进行着悠长而深沉的呼吸吐纳。

这节拍,古老、苍凉,却又蕴含着一种新生的力量。

“所有人,静坐,什么都不要做。”柳如烟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命令,“用你们的心,去听,去跟上它的节拍,但不要发出任何声音回应。”

盲童们立刻依言盘膝坐下,闭上双眼,整个山谷瞬间陷入了比先前更加深沉的寂静。

只有那“三短两长”的脉动,如亘古不变的心跳,在每个人心底响起。

七日后,一声沉闷的巨响从远处的山体内部传来。

紧接着,一道巨大的裂缝自山腰处缓缓张开,一股灼热的白色气浪从中喷涌而出,直冲云霄。

那座本已积蓄了庞大地热、随时可能引发剧烈地震和山体滑坡的活火山,竟以这种最温和的方式,提前释放了内部的压力。

一场足以毁灭方圆百里的浩劫,消弭于无形。

劫后余生的村民们涌来,对着柳如烟和盲童们顶礼膜拜,感谢他们再次调和地龙,拯救了苍生。

柳如烟只是轻轻摇了摇头,望着那道仍在冒着白气的山体裂缝,眼神复杂。

“这一次,不是我们调音。”她低声对身边的盲童们说,“是大地,自己校准了心跳。”

与此同时,这片广袤天地间的变化,正在以各种匪夷所思的方式上演。

旧日的学堂里,程雪的孙儿凝视着墙角的预警陶罐。

罐壁上凝结的水露,竟显现出一幅从未见过的、如同流动星轨般的玄奥图纹,与传承下来的任何一种节气图样都截然不同。

他没有惊慌,只是默默地依照祖母留下的旧法,将祭祀用的灰烬轻轻撒于罐口,任其在奇异的纹路上自然显影。

三日后,灰烬的影子清晰地指向了西北方向。

他当机立断,号召全村,将所有成熟的粮食,优先抢收并储藏于地势最高的西北角粮仓。

当夜,一股史无前例的狂风夹杂着冰雹从东南方突袭而至,村中唯有西北山坡上的作物和粮仓安然无恙。

有学童好奇地问他为何敢相信如此古怪的征兆,他抚着墙壁,轻声回答:“奶奶说过,最怪的征兆,往往指向最近的真相。”话音未落,墙角那堆余烬,竟被一丝回旋的气流卷起,在空中投下的影迹,与远方北境稻阵随风摇曳的轨迹,若合符节。

北境,归乡老兵李昭阳的墓前。

今年的寒食节,无人祭祀。

然而,当夕阳西下,一丛幽幽的火光竟在墓前凭空升起。

那是一根被野藤缠绕的枯死松枝枝干,在日光的聚焦下,于此刻自行引燃。

火光升腾,漫天飞舞的火星在空中盘旋飞舞,却不再拼凑出“虚实八阵”或“续火歌”的图样,而是组成了一幅全新的、由九个光点连成的图案,形如星辰排布,其方位竟与当年陈默戍边时,镇守的九座烽燧位置,分毫不差!

守墓的老戍卒怔怔地望着这一幕,浑浊的老泪潸然而下。

“这火……它,它在画地图?”

也就在这一刻,遥远的海底,那片巨大的荧光菌毯猛然一震,锈铃发出的波动,竟第一次逆着洋流,渗入了大陆的地下水脉,沿着早已干涸的古河道,唤醒了沉睡千年的地下暗渠。

中原腹地,韩九的孙儿在犁田时,愕然发现,那些他亲手埋下的预警陶瓮,竟在一夜之间,集体移动了位置!

并非人为,而是土壤在夜间的微弱共振下,让它们自行滑到了更佳的预警点。

是夜,雷暴骤临。

就在第一道闪电撕裂天幕的前半息,田埂上所有的陶瓮,竟如约好一般,同时发出清越的鸣响!

他猛地跪倒在地,将手掌按在湿润的泥土上,他感觉到,脚下那股熟悉的脉动,其规律与祖父坟前“续火歌”稻阵第九重轮回的节拍完全一致,却又更加绵长、深远,仿佛与整个大地的呼吸融为一体。

他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哭腔:“爷爷……不是我们在种田……是这片地,在教我们怎么守家啊……”

黎明时分,陈默重新立于群山之巅。

雨后初晴,他俯瞰着四方大地,只见星罗棋布的村落间,一道道炊烟袅袅升起。

它们或直或卷,或浓或淡,彼此之间仿佛存在着某种无形的联系,在广袤的天地间,构成了一幅流动的、充满了生机的无形棋局。

棋盘已成,棋子自弈。

他缓缓从怀中,取出了身上最后一件属于“陈默”这个身份的信物——那枚曾用发丝缠绕,承载着他签到系统最初印记的符箓所化成的最后一撮灰烬。

他走到溪边,松开手指。

那撮比尘埃还要轻的灰烬,轻轻落入依旧湍急的溪流中。

水流卷着它奔涌而下,途中被一群逆流而上的鱼群好奇地啄食,被水草缠绕,最终彻底消散、分解,化作了滋养这片天地万物的又一环,再无痕迹。

至此,陈默一身,再无外物。

风,吹过他的发梢,带着雨后清新的草木气息。

天,蓝得像一块被洗净的宝石,纯粹而高远。

然而,陈默的目光却缓缓移向了南方的天际线。

他看到,那里的天空,虽然同样晴朗,却透着一种不正常的、近乎焦灼的亮白色。

脚下刚刚还奔腾不息的溪流,水位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缓缓回落。

那感觉,就像整个天地刚刚完成了一次深长的呼吸,此刻,却在呼出之后,忘了该如何再次吸气。

一种全新的、源于天地本身的失衡感,悄然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