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8章 你还在打锣,我们连鼓都埋了(2/2)

第二天清晨,天还未亮,她便如一只灵猫,悄无声息地攀上屋顶。

她没有去破坏那些正在缓慢移动的瓦片,而是用手指沾着黑泥,沿着屋脊和每一道瓦片的接缝,随意而迅速地涂抹起来。

三日后,一场秋雨落下。

雨水浸润了那些黑泥,黑色的汁液顺着瓦缝蔓延开来,如同墨汁在宣纸上写意地晕染,将那些原本规整的瓦痕线条,染得斑驳不堪,充满了无序的生机。

更奇特的是,不知名的苔藓,仿佛格外喜爱这草木灰与米汤混合的养料,竟偏偏就从这些黑色的泥线上疯狂地生长出来,歪歪斜斜,扭扭曲曲,彻底打破了那神圣几何的可能。

一个年幼的盲童被她抱起,用小手触摸着长满青苔的屋檐。

孩子咯咯地笑了起来,声音清脆:“老师,老师,我们家的屋顶,好像一条喝醉了酒的蛇呀!”

柳如烟抚摸着他的头顶,唇角勾起一抹动人的弧度,轻笑道:“对,蛇生来就是弯的,才不会被人画直了。”

与此同时,程雪的孙女正在村头的晒谷场上,用一个巨大的竹筛翻晒着金黄的新粮。

午后的阳光毒辣,透过竹筛细密的孔洞,在地面投下了一片规律的影纹。

忽然,那影纹的边缘泛起一层淡淡的金光,光影流动,竟渐渐勾勒出“命运抉择台”五个古朴大字。

女孩儿看着那神异的景象,既不惊慌,也不躲避。

她只是默默地将手中的骰子整个翻转过来,倒扣在了地面上,正好盖住那片光影。

接着,她又抓起一把饱满的谷粒,随手撒在倒扣的筛面凹陷处。

一阵西风吹过,筛面上的谷粒被吹得四处滚动,它们滚动的轨迹完全随机,却不断切割、扰乱着下方筛孔投下的光影。

那原本清晰的“命运抉择台”字样,瞬间破碎成无数舞动的光点,如同一场白日里的流星雨,洒落于田野之间,最终消散无踪。

傍晚,一位经验丰富的老农看着稻秆齐齐倾向东南,便对身边的人断言:“今晚必有大西风,赶紧把草垛都压严实了!”果然,入夜后西风大作。

程雪的孙女对同伴们说:“你看,天要说话,用的是风,不是招牌。”

老兵李昭阳巡边,来到一处废弃的旧渡口。

一夜之间,原本松软的河滩沙地上,竟凝结起一层薄薄的白霜。

月光下,那霜纹清晰无比,赫然拼出了一幅详尽的“英雄回归大典流程图”,从“仪仗入场”到“万民跪拜”,再到“新王宣誓”,每一个步骤都条理分明,充满了仪式感。

李昭阳看着这幅图,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发出一声不屑的冷笑。

他解下腰间那口跟了他十几年的行军铁锅,看也不看,直接就架在了那“流程图”最核心的“宣誓台”位置,然后捡拾枯枝,划燃火石,生火煮粥。

火焰舔舐着锅底,炙热的温度让周围的白霜迅速融化,水汽蒸腾而起,那庄严神圣的流程图立刻变得模糊不清,最终化作一片湿漉漉的沙地。

浓郁的米粥香气引来了附近放牧的牧童,李昭阳豪爽地招呼他们围坐过来,你一碗我一勺,很快将一锅热粥吃得干干净净。

吃完后,他让一个牧童用沾满锅底焦灰的木棍,在沙地上胡乱画了一个大大的、咧着嘴的笑脸。

当夜,河水潮涨,淹没了河滩。

第二天清晨,沙平如镜,只有一圈篝火留下的焦痕,形如一弯残月,证明着昨夜的人间烟火。

李昭阳望着浩渺的水面,灌了一口烈酒,喃喃道:“你要办典礼?可以,等老子先办完这个早饭局再说。”

秋收祭祀之后,韩九的族人们议论纷纷,惶恐不安。

许多人说,昨夜同时梦见天空悬挂起一口无形巨钟,连响九下,有天音入梦,预示着“重启纪元钟鸣大典”即将到来。

众人商议,应该散尽家财,集资铸造一口真正的巨钟,修建一座通天钟楼,以顺应天意。

韩九默默地听着,一言不发。

第二天,他没有理会族人的狂热,依旧像往年一样,将一袋最好的新米倒入那只巨大的陶瓮中,加满山泉,然后将陶瓮安安稳稳地放置在田头。

当夜,雷雨交加。

无人注意的田野里,那只陶瓮中的米浆在湿热与雷电的催化下,开始了剧烈的发酵。

酒气越来越浓,米浆不断膨胀,最终,伴随着一声沉闷的巨响,陶瓮被内部巨大的压力撑得炸裂开来!

香醇的米酒混着米浆,四散流淌,浸润了周围大片的田野。

翌日清晨,雨过天晴。

村民们惊奇地发现,被酒浆浸泡过的那片稻田里,蛙鸣阵阵,格外响亮,平日里常见的蛇鼠虫蚁却踪迹全无,而那些收割后留下的稻禾根茎,竟一夜之间变得格外挺拔翠绿。

陈默恰好路过,看到这番景象,笑着问正在田边查看的韩九:“韩大叔,这又是唱的哪一出?是在迎接哪位圣主降临吗?”

韩九蹲下身,抓起一把湿润的泥土,放在鼻尖闻了闻,脸上露出了质朴的笑容。

他摇了摇头,声音沙哑而肯定:

“不迎谁。这是地喝高兴了。”

也就在这一刻,在那永恒黑暗的无尽深海之底,那条象征着旧日秩序与剧情指引的灯笼鱼,正缓缓游进一处巨大沉船的圆形眼窗。

它腹中那最后一缕微光,轻轻地,也是最后地,闪烁了一下。

那光芒的闪动,不再是命令,不再是指引,更像是一支写了亿万年史诗的笔,终于在最后一页的末尾,轻轻地停顿。

也像是这个被束缚了太久的世界,终于摆脱了所有剧本,第一次,真正地,开始了自己的呼吸。

陈默沿着新开辟的灌溉渠一路向上,准备翻过那道熟悉又陌生的山隘。

风从隘口吹来,带着一股不同寻常的、仿佛来自远古洪荒的干燥与苍凉,让他前行的脚步,不由得微微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