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竹灯下的絮语(2/2)

火塘边,娘看着廊下的身影,悄悄往灶里添了根柴。锅里的银耳羹还温着,甜香混着雨气漫开来,她忽然想起多年前的夜晚,也是这样的雨天,竹芽爹抱着刚学会走路的竹芽,在廊下教她认竹片上的纹路,说这是“岁月的脚印”。

如今脚印还在,只是换了双年轻的脚,正踩着同样的雨巷,往更远的地方走去。

雨势渐小,檐角的雨珠串成细链,滴滴答答落在青石板上,洇出一圈圈深色的印记。竹芽把话本还给毛豆,看着他揣着宝贝似的跑回家,才转身往竹棚走——那里还摊着几片没刻完的竹瓦,上面要刻满村里孩子们的小名,算是给承风廊添些孩子气的热闹。

刚迈进竹棚,就见娘正蹲在火塘边,借着余烬的光翻找着什么。竹筐里的碎竹篾被翻得乱七八糟,娘的鬓角沾了点竹屑,却浑然不觉。

“娘,找啥呢?”竹芽走过去帮她拂掉竹屑。

娘直起身,手里捏着个褪色的红布包,眼角带着点兴奋:“你看这是啥!”

布包解开,里面是把小小的竹制长命锁,锁身上刻着歪歪扭扭的“芽儿”二字,边缘已经磨得圆润,显然是被人摩挲了无数次。竹芽一眼就认出来——这是她五岁那年,爹亲手刻的。

“当年你出疹子,高烧不退,你爹急得抱着你往镇卫生院跑,回来就躲在竹棚里刻了这把锁,说要把你的命牢牢锁住。”娘的指尖抚过锁身的刻痕,声音软得像浸了水,“他刻到后半夜,手都抖了,说这字刻得丑,配不上咱芽儿,可第二天还是偷偷给你挂在了脖子上。”

竹芽接过长命锁,竹面温润得像块暖玉,仿佛还留着爹的体温。她忽然想起小时候,总爱攥着这把锁睡觉,竹片的纹路硌在掌心,却觉得踏实。后来锁绳磨断了,她还哭了好几场,没想到娘一直收着。

“要不……把这锁也刻进承风廊里?”竹芽忽然提议,“就刻在最底下的廊柱上,小小的,像它当年陪着我那样,陪着这廊子。”

娘愣了愣,随即抹了把眼角:“好,好啊。你爹要是知道,准得说‘咱芽儿的主意,比我强’。”

正说着,竹根叔披着蓑衣走进来,蓑衣上的水珠顺着竹编的纹路往下淌,在地上积了个小水洼。“芽儿,明儿一早县上的工匠就来,说是要看看竹廊的榫卯结构,你把图纸再理理。”他顿了顿,目光落在竹芽手里的长命锁上,笑了,“这不是你爹当年刻的那把锁吗?我还记得,他刻完到处显摆,说咱竹坞村的娃,就得用竹子锁着才结实。”

竹芽把锁递给他看,竹根叔用粗糙的指腹蹭了蹭刻字:“你看这‘芽’字,最后一笔拖得老长,他说这是盼着你像竹笋一样,一个劲儿往上蹿。”

三人都笑了,火塘里的柴“噼啪”响了声,像是在应和。竹芽忽然觉得,爹其实从没走远——他的心思藏在长命锁的刻痕里,藏在娘念叨的往事里,藏在竹根叔记得的那些细枝末节里,如今又要跟着这把锁,住进承风廊的骨血里。

她拿起一片竹瓦,借着油灯的光,在边角刻下一个小小的锁形。刻得很慢,竹屑簌簌落在膝头,像爹当年落下的那些。

“明儿工匠来了,让他们看看咱竹坞村的手艺,”竹根叔往火塘里添了块干柴,火苗猛地蹿高,映亮了他眼里的光,“不光是榫卯结实,更要紧的是,咱的竹子里,揣着活人的心气儿。”

竹芽点头,指尖抚过竹瓦上的锁形刻痕。窗外的雨停了,月亮从云里钻出来,清辉透过竹棚的缝隙洒进来,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她忽然想,等承风廊盖好,一定要在月夜来这儿坐坐——听风穿过竹瓦的声音,像爹在哼不成调的歌谣;看月光落在那些刻痕上,像无数双眼睛,温柔地望着这片正在长大的土地。

她把刻好的竹瓦码整齐,长命锁被小心地放进工具箱最上层,挨着爹留下的那把刻刀。红布的一角露在外面,在夜风里轻轻晃,像个温柔的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