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豆熟时节（2/2）

张伟停下脚步，微微躬身，声音沙哑却清晰：“劳烦军爷通报王啬夫王老爷，就说南坡种豆的那小子……豆子快熟了，特来请示老爷，该如何缴纳田赋……和……孝敬。”他刻意在“孝敬”二字上加重了语气。

乡勇们交换了一下眼色，其中一个转身进了税卡旁的土坯房。不一会儿，王啬夫那干瘦的身影踱了出来，三角眼上下打量着张伟，尤其是在他腰间的柴刀和那条依旧有些瘸的腿上停留了片刻，脸上露出一丝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哟？小子，命挺硬啊，还没死呢？”王啬夫阴阳怪气地说，“豆子熟了？嗯，不错，不错。看来老子当初网开一面，还是有点用处的嘛。”

张伟强压着心中的厌恶和愤怒，低眉顺眼地说：“全仗老爷恩典。小子不敢忘恩。只是……这豆田似乎遭了野物，糟蹋了一些，收成……怕是比预想的要少些。小子特来请罪，并请示老爷，这赋税和孝敬……该如何折算？”

他主动提出“收成减少”，既是试探，也是为藏起的那部分豆子打掩护。

王啬夫闻言，脸色顿时一沉，狐疑地盯着张伟：“糟蹋了？哼！小子，莫要跟老子耍花样！老子派人去看过，那豆子长势好得很！”

张伟心中一惊，果然被监视着！但他面上不动声色，依旧恭敬道：“老爷明鉴，确是边缘处被祸害了一些。小子不敢隐瞒。具体收成如何，等收割之时，老爷派人一验便知。小子今日前来，是想求老爷一个恩典……”

“恩典？什么恩典？”王啬夫眯起眼。

张伟抬起头，直视着王啬夫，眼神中带着一丝豁出去的决绝：“老爷，小子和家父（指李老爹）漂泊至此，无依无靠，只求一片荒地糊口。如今家父已故，小子孤身一人，愿将此次豆收，大半献与老爷，只求……只求老爷能看在小子勤恳、且愿长久在此耕种的份上，能否……向上面美言几句，给小子一个……落户的凭证？哪怕只是最下等的佃户籍册，小子也感激不尽！日后定当年年按时纳粮，不敢有误！”

这是他深思熟虑后的赌注。献出大部分收成，换取一个合法的、最低限度的身份！有了户籍，哪怕是最低等的，他就不再是任人宰割的黑户，就有了在这片土地上勉强立足的一丝可能！

王啬夫愣住了，显然没料到张伟会提出这个要求。他摸着下巴，眼珠滴溜溜地转着，盘算着利弊。给个佃户身份，对他这种底层小吏来说，操作起来有难度，但并非完全不可能，无非是上下打点、虚报人口。而代价，只是眼前这穷小子空口白话的“大半收成”？这生意……似乎有点赚头？而且，把这小子拴在地上当佃户，以后岂不是长期有油水可刮？

但他生性多疑，不会轻易答应。他冷哼一声：“哼！说得轻巧！落户是朝廷法度，岂是你说办就办的？再说了，你这收成到底有多少，谁知道？万一你耍诈呢？”

张伟心知对方动心了，只是在压价。他连忙道：“小子不敢耍诈！收割之时，但凭老爷派人监督！收成多少，悉数由老爷定夺！小子只求一线生机，绝无二心！”他再次躬身，姿态放得极低。

王啬夫沉吟半晌，三角眼里闪烁着狡黠的光。最终，他挥了挥手，不耐烦地说：“罢了罢了！看你小子可怜，也还算识相！这样吧，等豆子收了，看你表现！若是收成尚可，孝敬到位，老子或许……可以考虑帮你想想办法。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要是敢耍花样，或者收成不尽人意……哼！后果你自己清楚！”

没有明确答应，但留下了活口！

这对张伟来说，已经是目前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了。他心中一块巨石暂时落地，连忙道谢：“多谢老爷！小子定不负老爷期望！”

离开集镇，走在回土窑的路上，张伟的心情复杂难言。屈辱、庆幸、警惕、还有一丝微弱的希望交织在一起。他用自己的卑微和大部分劳动成果，换来了一次赌博的机会。前路依旧凶险，王啬夫的承诺如同空中楼阁，但他至少，赢得了一个喘息和操作的空间。

豆熟时节，不仅是收获的季节，更是生死博弈的开始。 独狼亮出了伤痕累累的獠牙，开始尝试与猎犬周旋。乱世的棋局上，最卑微的棋子，也要为自己的生存，搏杀出一片狭小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