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土窑识字（2/2）

张伟的目光却异常坚定，他指着那张告示，声音低沉：“认得字，至少能看懂他们想怎么盘剥我，不至于被卖了还帮人数钱。以后若有机会，看懂个路引、文书，也许能多条活路。”他顿了顿，看向窑外漆黑的夜空，语气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沧桑，“这世道，拳头要硬，脑子也得清楚。多学一点，总没坏处。”

徐元直心中震动。他没想到这个看似粗野的少年佃户，竟有这般见识和远虑。在这知识被门阀垄断的时代，一个底层佃户对知识的渴望，显得如此珍贵而又悲凉。他郑重地点点头：“好！我教你！只要你不嫌我叨扰，只要……有纸笔。”

“纸笔没有。”张伟干脆地说，他走到窑壁旁，用手抹平一小块地面，露出湿润的泥土，“用这个。树枝当笔，土地当纸。你教，我学。”

于是，在这阴暗潮湿的土窑里，一场特殊的教学开始了。没有学堂，没有典籍，只有摇曳的火光，冰冷的泥土，和两个身份悬殊却因乱世而相遇的年轻人。

徐元直从最简单的字开始教起。他用树枝在泥地上写下“人、口、手、田、米、水”等与生存息息相关的字，耐心地讲解字形、字义。张伟学得极其认真，他记忆力好，悟性也不差，尤其是对那些与农事、赋税、地理相关的字眼，格外上心。他不仅学认，还努力模仿着写，粗糙的手指在泥土上一笔一划地勾勒，神情专注得如同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

教学的过程，也是交流的过程。张伟会问很多实际的问题：“‘税’字怎么写？‘租’字和‘税’字有什么不同？‘兖州’、‘冀州’怎么写？往南边走是哪个州？”徐元直则尽力解答，有时也会结合自己的见闻，讲述一些各地的风土人情、势力分布，虽然大多道听途说，但也让几乎从未离开过这片土地的张伟，对广阔而混乱的外界有了一鳞半爪的认识。

知识，如同一扇微小的窗户，在这个封闭的土窑里，为张伟打开了一个新的世界。 他不再仅仅是一个被动承受苦难的佃户，他开始尝试去理解这个世界的运行规则，哪怕只是最粗浅的一层。

作为回报，张伟则教徐元直一些实用的生存技能：如何辨认可食用的野菜和毒草，如何设置最简单的陷阱捕捉小动物，如何寻找干净的水源，甚至如何观察天气变化。这些对徐元直来说完全陌生的知识，同样至关重要。他学得很笨拙，但很努力，因为他知道，在这荒野之中，这些可能比圣贤文章更能保命。

土窑之内，一教一学，身份模糊，唯有求生的本能和对知识的渴望，成为连接彼此的纽带。 火光映照下，一个衣衫褴褛的士子，一个满手泥土的佃户，构成了乱世中一幅奇异而温暖的画面。

然而，平静总是短暂的。窑外，春耕的时节不等人，王啬夫的催逼声仿佛随时会响起。窑内，粮食的短缺依旧是悬在头顶的利剑。这份在困境中萌发的师生之情，能否经得起现实严酷的考验？无人知晓。

但至少在此刻，在这被世界遗忘的角落，知识如同暗夜中的微光，悄然点亮了一颗不甘沉沦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