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星火微言（2/2）

“嗯，”张伟仿佛陷入了回忆，声音更轻，“发生大灾大难的时候……洪水滔天，地动山摇……冲在最前面的，永远是他们。用身体去堵决口，用手去刨废墟……救出来的，是寻常百姓家的老人、孩子……他们自己，却常常……埋骨他乡。他们……不抢百姓一粒粮，不拿群众一针线……他们的枪，只对着外面的豺狼。”

张伟的描述，在徐元直听来，如同天方夜谭，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驰神往的魅力。一支……不祸害百姓，反而保护百姓，甚至为百姓牺牲的军队？这可能吗？这难道就是古圣先贤所说的“仁者之师”吗？可即便是“仁者之师”，又何曾听说过“服务”于民的说法？

“那……那谁来当皇帝？谁来主天下？”徐元直的声音干涩，问出了最核心的问题。没有皇帝，天下岂不大乱？

张伟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思考如何解释这个超越时代的概念。“他们……不叫皇帝。他们说……人民，就是江山。执政的人，是……是人民选出来的……公仆。做不好，人民可以让他们……下去。”

“人民……是江山？公仆？”徐元直彻底懵了。这套逻辑，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君为臣纲，民为邦本，这本是纲常。可“人民是江山”、“执政为公仆”，这简直是将君臣之位彻底颠覆！这……这不是造反，这是从根本上重塑了天道伦常啊！

长时间的沉默。茅草棚里只有两人粗重的呼吸声。徐元直的大脑在飞速运转，试图理解这匪夷所思的“梦境”。这想法太大逆不道，太惊世骇俗，若是传出去，足以诛灭九族。可是……为何心底深处，又有一丝微弱的火苗被点燃？如果……如果真有那样的世道……

“张……张小弟，”徐元直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恐惧，“你……你这梦，太过骇人听闻！此话……万万不可再对他人提起！否则，必有杀身之祸！”

张伟在黑暗中无声地笑了笑，语气恢复了平时的冷静：“徐先生放心，我晓得轻重。只是……今夜听先生感慨‘大义’冰冷，心中有所触动，胡言乱语罢了。你就当是……痴人说梦吧。”

他顿了顿，最后轻声补充了一句，像是在问徐元直，又像是在问自己：“先生你说……这天下，会不会有一天……真的能变成……百姓的天下？而不是……哪一家哪一姓的江山？”

徐元直没有回答。他仰面躺着，望着那点星光，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张伟这看似荒诞的“梦话”，像一道强光，照进了他固守的儒家思想殿堂，在墙壁上投下了一道诡异而巨大的裂缝。为民服务的口号，人民子弟兵，人民是江山…… 这些概念如同鬼魅，在他脑海中盘旋不去。

那一夜，徐元直失眠了。他第一次开始真正思考，除了“君权神授”、“代天牧民”之外，是否还存在另一种……更接近“民为贵”本意的、治理天下的可能性？尽管那种可能性，在当下的乱世看来，渺茫得如同星火。

而张伟，在说出这番话后，心中反而平静下来。他将那颗来自未来的种子，小心翼翼地埋进了这片古老的土壤。它或许永远不会发芽，但至少，他曾试探着，让另一个时空的微光，照进过这个黑暗时代的夜晚。

星火虽微，或可燎原。 思想的碰撞，在这陋室寒夜中，悄无声息地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