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寒门薄礼(2/2)
没有红盖头,没有凤冠霞帔,甚至连一身像样的新衣服都没有。主婚的是屯里一个年纪最大、略有威望的老汉,他手里端着一个破陶碗,碗里是清水(连浊酒都备不起),嘴里念念有词,说着些“天地为证,日月为鉴”,“夫妻同心,共度时艰”之类简单到近乎苍白的祝词。这就是全部的仪式了。
所谓的“宴席”,更是寒酸得让人心酸。棚子中央地上铺着一块破席,上面摆着几个黑陶碗,碗里是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粟米粥,中间一小碟咸得发苦的腌萝卜干,就是全部。这就是招待“宾客”的喜宴。
围观的人,大多也只是看着,咽着口水,却没人真的上前去吃。大家心里都清楚,这点粮食,可能是这对新人家里勒紧裤腰带省下来、甚至是借来的,吃了,他们自己冬天可能就要饿肚子。
仪式草草结束。老妇人(可能是男方的母亲)抹着眼泪,将一对新人推到草铺边,说了句“早点歇着吧”,便和众人一起,默默地退出了窝棚,将这点可怜的空间留给了这对刚刚“成家”的年轻人。
窝棚外,寒风依旧。刚才那点虚假的热闹瞬间消散,留下的只有更深的凄凉。围观的屯民们默默地散开,各自回到冰冷破败的家中,脸上看不出丝毫喜悦,只有一种认命般的麻木。
徐元直站在原地,望着那扇重新关上的、挂着破红布的窝棚门,久久不语。他的脸色在暮色中显得异常苍白,嘴唇微微颤抖。他读过《礼记》,知道士大夫婚嫁的“六礼”是何等庄重繁琐,何等注重仪式和排场。而眼前这一幕……这哪里是婚礼?这分明是两个绝望的生命,在乱世的寒风中,挤在一起互相取暖的无奈之举!
“这……这便是‘合卺之礼’吗?”徐元直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仪礼》有云,‘婚者,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庙,下以继后世’……可在这里……‘礼’何在?‘继后世’……他们连自己能否活过这个冬天都不知道啊!”
张伟沉默地看着他,眼神复杂。他来自后世,见过更繁华的婚礼,也见过更简单的登记。但眼前这种在生存极限边缘挣扎下的“结合”,依然触动了他。他拍了拍徐元直的肩膀,低声道:“在这里,能活下来,能有个伴,就是最大的‘礼’了。什么宗庙后世,太远了。”
他顿了顿,看着那扇紧闭的门,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苍凉:“你看那红布,是破的。那粥,是稀的。但那碗水,他们一起喝了。这就算礼成了。这世道,能这样,已经不容易了。”
徐元直浑身一震,转过头,看着张伟在暮色中棱角分明的侧脸。是啊,在这人命如草芥的时代,一场简陋到极致的婚礼,或许已是底层百姓所能抓住的、最卑微也最真实的一点温暖和希望了。礼的奢华与否,远不如活下去、并且不是孤独地活下去更重要。
那一夜,窝棚区格外安静。只有寒风依旧在呼啸。但在那间挂着破红布的窝棚里,或许正有两个年轻的、冰冷的身体,正努力地靠在一起,用彼此微弱的体温,对抗着这漫漫长夜和未知的明天。
寒门薄礼,乱世姻缘。 这或许是对这个时代最底层百姓生活最真实的写照。而在张伟和徐元直心中,这一幕也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让他们对“生存”和“秩序”有了更深一层的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