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一诺坟茔(2/2)
他环视四周,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你们谁愿意帮我一把?帮我挖个坑,把铁头和他的马葬在一起。我……我把我这个月的口粮分他一半!”
用宝贵的口粮,去换一个对死人和畜生的承诺?所有人都觉得王老汉是老糊涂了,纷纷摇头散去,没人愿意干这“傻事”。
张伟和徐元直站在棚口,默默地看着这一切。徐元直的眼圈有些发红,他低声道:“《礼记》有云,‘君子贵人而贱畜’,可……可这老汉,竟为一匹马,一诺千金,甚至不惜以口粮相酬……这……这是何等的……”
张伟没有说话,但他的内心却受到了巨大的震动。他来自一个契约精神深入人心的时代,但即便如此,王老汉这种在生存极限下,依然坚守对一个将死之人的承诺的行为,依然让他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这不是书本上的“忠义”,也不是关羽那种流传千古的“义薄云天”,这是根植于最底层、最朴素的、一种近乎本能的对“信”的坚守。
在所有人都为了一口吃的可以出卖一切的时候,这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却用自己活命的口粮,去兑现一个在旁人看来毫无意义的承诺。这种“傻”,这种“固执”,闪耀着一种超越生存本能的人性光辉。
张伟沉默地走回棚里,拿起那把豁口的柴刀,又捡起一把破旧的铁锹(屯里公用的简陋工具),走了出来。他对徐元直说:“我去帮把手。”
徐元直愣了一下,随即也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
看到他们两人过来,王老汉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最终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在那个寒风刺骨的下午,张伟、徐元直和王老汉,三个人,在屯外一片背风的荒地上,用冻僵的双手,一锹一锹地挖开坚硬的冻土。没有多余的话语,只有沉重的喘息和铁器撞击冻土的沉闷声响。
坑挖好了,不深,但足够容纳一人一马。王老汉小心翼翼地将老铁头的遗体放入坑中,又将那匹因为主人去世而哀鸣不止、最终也奄奄一息的老黄马牵到坑边。那马似乎明白了什么,用头蹭了蹭老铁头冰冷的脸,发出一声悲戚的长嘶,然后温顺地躺倒在主人身边,闭上了眼睛。
填土,堆起一个小小的坟茔。没有墓碑,只有一堆新土和一块当做标记的石头。
王老汉将自己省下的、少得可怜的一点杂粮饼,掰成两半,一半放在坟前当做祭品,另一半,他执意要分给张伟和徐元直。
张伟摇了摇头,将饼子推了回去:“老人家,你自己留着吧。我们年轻,扛得住。”
王老汉看着他们,眼泪又流了下来,他哽咽着说:“谢谢……谢谢你们……铁头兄弟在下面……能安心了……”
回去的路上,三人都沉默着。寒风依旧凛冽,但心中却似乎有了一丝不一样的温度。
当晚,躺在冰冷的草铺上,徐元直久久无法入睡。他低声对张伟说:“张小弟,今日之事……让我想起太史公书中的刺客列传……‘士为知己者死’。虽贩夫走卒,其信义亦可惊天地泣鬼神……这王老汉,虽不通文墨,其行其信,却胜过许多满口仁义道德的士大夫啊!”
张伟望着棚顶的破洞,星空遥远而冰冷。他缓缓说道:“读书人讲忠义,是道理。老百姓守承诺,是本能。道理可能会忘,本能,却刻在骨子里。这世道,能守住这点本能的人,不多了。”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而坚定:“这样的人,值得帮。”
一诺坟茔,寒夜微光。 在这人命如草芥的乱世,一个底层老汉对另一个底层老汉、对一匹老马的承诺与坚守,如同一颗微弱却顽强的火种,照亮了人性的某个角落,也让张伟和徐元直在绝望的寒冬里,看到了比生存更重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