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0章 铁与锈的终局(2/2)

他用了“寻根”二字。在座皆惊。

“诸君皆知,胡某平生最敬仰罗马先贤。西塞罗之雄辩,奥古斯都之治世,皆我师也。此去,当如游子归乡,何其幸哉!”

他越说越动情,眼中竟有泪光:“只是,胡某此去,有三件事,决计不做——”

众人屏息。

“第一,不从事任何宣传活动。胡某是学者,是思想家,不是街头说客。华夏文明之伟大,自在人心,何需鼓吹?”

“第二,不介入采购武器事务。军械买卖,铜臭之事,有辱斯文。胡某只谈文明,不谈刀兵。”

“第三,”他声音陡然提高,“不参与寻求贷款和信贷工作!国家兴亡,自有命数。举债求存,与乞丐何异?胡某宁可在罗马清贫讲学,也绝不为此等事折腰!”

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满座皆肃然起敬。

“胡公风骨!”

“真乃士人典范!”

胡适之含笑受之,心中却是一片冰凉。他知道,这些话很快就会传遍邺城,传回北疆,传到所有人耳朵里。

他要让所有人看看——即便被放逐,他胡适之,依旧是那个孤高傲岸、不染尘埃的“文渊公”。

同一轮明月下,北疆龙骧谷。

陈烬和孟瑶并肩站在指挥部的了望台上。远处,新一批印好的传单正在装车,准备运往前线。

“胡适之要去罗马了。”陈烬说,“曹丕这一手,漂亮。”

“放逐?”孟瑶哼了一声,“便宜他了。”

“不放逐,难道真杀了他?”陈烬摇头,“杀一个胡适之,会冒出十个胡适之。思想上的锈,不是砍头能解决的。”

孟瑶沉默片刻:“我最后一篇文章,你看了?”

“看了。”陈烬转头看她,眼里有笑意,“‘油泼辣子’孟瑶——这下,你这名号算是响彻天下了。前线的将士在传,邺城的士人在骂,连曹丕的案头都摆了一份。”

“骂就骂。”孟瑶扬起下巴,“反正我这辣子,泼出去了就没打算收。”

陈烬笑了,很轻地揽住她的肩:“老孟,你说实话——写那些文章时,有没有想过……给我惹麻烦?”

“想过。”孟瑶靠在他肩上,声音低下来,“但我想得更明白——如果因为我是你妻子,就不能说该说的话,那咱们的‘平等’就是假的。你娶我,也不是为了找个温顺的摆设。”

陈烬怔了怔,随即大笑。笑声在寂静的山谷里回荡,惊起几只夜鸟。

“好!”他握紧她的手,“那就泼。你泼辣子,我掌勺,咱们把这锅乱炖,煮出个新天地。”

两人不再说话,只是并肩站着,望着谷中星星点点的灯火。那些灯火下,有算账的干事,有练兵的新兵,有研究农具的匠人,有照顾伤员的医者。

这是一个正在生长的、粗糙而鲜活的世界。

而他们,是这个世界里,背靠背的战友。

三日后,益州前线,剑阁关外临时阵地。

雨后的泥地还没干透,战壕里积着浑浊的水。几个年轻士兵挤在相对干燥的掩体里,围着一盏马灯。

一个识字的老兵正在念孟瑶的最新文章——《三算胡适之的“人主账”》。

念到“跪着的人,看不懂站着的天”时,一个脸上还带着稚气的年轻士兵忽然“噗嗤”笑了。

“你笑啥?”老兵瞪他。

“没……没啥。”年轻士兵挠挠头,“就是觉得,这话说得……像俺娘。”

“你娘?”

“嗯。”年轻士兵眼睛亮亮的,“俺家穷,小时候地主来收租,俺爹想跪,俺娘拎着烧火棍挡在门口,说‘跪了这次,一辈子都得跪’。后来……后来俺娘被地主家丁打断了胳膊,但租子,硬是没让多交一斗。”

掩体里安静下来。

另一个士兵低声说:“俺也觉得像。社长夫人这泼辣劲,跟村里护崽的娘们一样。你不讲理,她就跟你拼命;你欺负人,她就跟你算账。”

“可她是社长夫人啊……”有人嘀咕。

“社长夫人咋了?”年轻士兵忽然激动起来,“夫人就不是人了?就不能说人话了?你看她算的那些账——一条命值多少,一座城值多少,跪下能换回多少——这他娘的不是大道理,这是人话!咱们听得懂的人话!”

马灯的火苗摇晃着,映着一张张年轻而粗糙的脸。

远处,剑阁关的轮廓在夜色中如巨兽匍匐。关外,贵霜大营的篝火星星点点。

但这一刻,掩体里的几个士兵,心里都踏实了些。

原来,那些高高在上的“道理”“文明”“传承”,扒开了看,也不过是——

谁让我碗里有饭,谁就是好人;谁要砸我饭碗,谁就是敌人。

跪着活,不如站着死。

就这么简单。

年轻士兵擦着手里的刀,对同伴说:“以前俺总觉得,打仗是为了那些听不懂的大道理。现在明白了——就为这个。为俺娘那样的泼辣能一直泼下去,为咱们的娃以后不用跪。”

“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