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红绸暗涌(1/2)
漱玉轩的午后暖阳,似乎都被厢房内凝滞的空气吸走了温度。白流苏握着湿布的手停在半空,指尖微微发颤,那双沉静如深潭的眼眸此刻掀起了惊涛骇浪,紧紧锁在昙华缓缓睁开的眼睫上。
那线迷蒙的紫水晶眸光,先是茫然地映着屋顶的承尘,继而艰难地转动,最终,带着初生婴儿般的懵懂与脆弱,聚焦在白流苏的脸上。干裂的嘴唇翕动,微弱的气音几乎被心跳盖过:
“…姐…姐…?”
“昙华!”白流苏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她猛地俯下身,想握住妹妹的手,又怕惊扰了这脆弱的苏醒。她小心翼翼地,用湿布沾湿了昙华干裂的唇瓣,动作轻柔得像怕碰碎一件稀世珍宝。“是我,是姐姐!你…你醒了?感觉怎么样?哪里疼?”
昙华的目光缓慢地移动着,扫过白流苏焦急的脸庞,扫过陌生的雕花床顶,扫过窗棂透进来的、带着微尘的光柱。她的眼神空洞而迷茫,仿佛沉睡了太久,记忆被厚厚的尘埃覆盖。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发出一声模糊的呜咽,眉头痛苦地蹙起,仿佛光是维持清醒就已耗尽了力气。
“别急,昙华,别急。”白流苏的声音放得极柔,带着安抚的魔力,“你睡了很久,慢慢来,姐姐在这里,哪儿也不去。”
门外的林九,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回实处,却又被昙华那显而易见的虚弱和无助揪紧。他拄着木棍,悄无声息地退开几步,将这劫后余生的静谧空间留给这对姐妹。他知道,此刻任何打扰都是多余的。
然而,这份静谧并未持续太久。前院方向,一阵喧闹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打破了漱玉轩短暂的宁静。
“哎哟我的胖爷!您这…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啊?”四目道长那标志性的、带着点破锣嗓的惊呼穿透了回廊。
林九循声望去,只见前院天井里,郑三胖正指挥着几个临时雇来的脚夫,吭哧吭哧地卸货。卸下来的东西,让闻声赶来的众人目瞪口呆。
不再是纸人纸马,这次是实打实的——两口刷着崭新红漆的棺材!并排放在院子中央,在冬日的阳光下,红得刺眼。
“爹!”郑家乐和郑家慧同时尖叫起来,小脸煞白。
“胖子!你…你买棺材干什么?!”四目道长扶了扶他那副破眼镜,镜片后的眼睛瞪得溜圆,“九哥和流苏妹子大喜的日子,你弄两口棺材摆这儿?你…你这是要冲喜还是冲丧啊?!”
郑三胖抹了把额头的汗,胖脸上堆着笑,浑不在意地摆摆手:“哎呀,道长,您这就不懂了吧!这可不是普通的棺材!您看这漆,多亮!这木头,多厚实!这可是上好的楠木寿材!我寻思着,九哥和流苏妹子成亲,这新房里的床啊柜啊,不得用点好的?可这兵荒马乱的,一时半会儿上哪儿找现成的好木头打家具去?我就琢磨着,这寿材的料子,那都是顶顶好的!拆了它,改一改,做张拔步床,做个大衣柜,那多气派!多耐用!保证用个百八十年不带坏的!这叫…这叫物尽其用!变废为宝!”
他越说越得意,唾沫星子横飞:“再说了,棺材棺材,升官发财!多好的彩头!搁新房里,镇宅!辟邪!保平安!”
“噗——”正在旁边帮忙清点红烛的叶良辰,一个没忍住,直接笑喷了,手里的红烛差点掉地上。“三胖叔…您…您这想法…真是…真是绝了!升官发财…哈哈哈…”
连一向沉默寡言的瞎子赵胜,抱着长刀靠在廊柱上,嘴角都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胡闹!”四目道长气得胡子直翘,“哪有把棺材板改家具放新房里的?晦气!大大的晦气!赶紧的,给我抬出去!抬出去!”
“别啊道长!”郑三胖急了,张开双臂护在棺材前面,“这玩意儿老贵了!定金都给了!抬出去往哪儿搁?再说了,这料子真不错…”
“料子再好也不行!”四目道长斩钉截铁,“九哥大喜的日子,新房摆两口棺材?像什么话!传出去让人笑掉大牙!赶紧的,抬走抬走!不然道爷我亲自给你‘超度’了它们!”
两人正争执不下,鬼仆打着那把破油纸伞,慢悠悠地从回廊另一头飘了过来,绕着两口红棺材转了两圈,啧啧称奇:“哎哟喂,这漆色,这木纹,死了能躺这棺材里,那真是…呃…”他话没说完,看到四目道长杀人的眼神,赶紧把后半句咽了回去,讪讪地飘到郑家乐和郑家慧身边。
两个孩子看着那红得瘆人的棺材,小脸上满是惊惧。鬼仆眼珠一转,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小公子,小小姐,别怕。这棺材啊,其实里面空着呢。鬼仆教你们个好玩儿的,咱们找点纸人纸马放进去,假装抬个‘阴亲’,热闹热闹?”
“鬼仆!”杨小凤刚从厢房出来,就听见这话,气得柳眉倒竖,“你再胡说八道吓唬孩子,今晚就别想吃饭了!”
鬼仆立刻缩了缩脖子,打着伞飘远了,嘴里还嘟囔着:“开个玩笑嘛…凶什么凶…”
这边棺材风波还没平息,新房那边又传来李秋生气急败坏的叫声。
“叶良辰前辈!你给我出来!你这贴的都是什么玩意儿?!”
只见李秋生顶着一头乱发,脸上、脖子上沾着不少黄色的符纸碎片,正狼狈地从新房里冲出来,手里还捏着几张撕下来的、画着古怪符号的黄符。他身后跟着同样一脸晦气的王文才和张晓光。
叶良辰一看,暗道不好,拔腿就想溜。
“站住!”李秋生眼疾手快,一把揪住他的后衣领,“说!是不是你干的?在门框上、窗棂上、床帐子上贴这些‘定身符’、‘痒痒符’?你想干嘛?害师父师娘新婚之夜定在床上挠痒痒吗?!”
叶良辰被抓个正着,嘿嘿干笑两声:“秋生兄,误会,误会!良辰我这不是…这不是想给九叔…呃,九哥和流苏师叔的新婚之夜…增添点情趣嘛!你看这符,效力很轻的,就跟被蚊子叮一下差不多,无伤大雅,无伤大雅…”
“无伤大雅?”李秋生把一张撕下来的“痒痒符”拍在叶良辰胸口,“我刚进去想看看床铺好了没,脑门就撞上一张!现在脖子后面还痒着呢!你管这叫情趣?我看你是皮痒了!”
“对!皮痒了!”王文才和张晓光在一旁帮腔,两人刚才在屋里也中了招,一个胳膊僵了半天,一个后背痒得直蹭柱子。
叶良辰被三人围住,连连讨饶:“哎哟,轻点轻点!良辰知错了!这就去揭!这就去揭!保证一张不留!”
他一边告饶一边往新房溜,心里嘀咕:这“巅峰赛”果然不好打,下次得贴得更隐蔽点…
庭院里的鸡飞狗跳,喧闹异常,却带着一种劫后余生、尘埃落定的鲜活气。郑三胖最终还是没能保住他那两口“升官发财”的红棺材,被四目道长指挥着脚夫抬到了后院最偏僻的柴房角落,眼不见为净。他兀自心疼得直抽抽,念叨着“败家”、“不识货”。
杨小凤带着惊魂未定的郑家乐和郑家慧,开始认真地裁剪红绸,准备扎喜庆的绣球和彩带。两个孩子渐渐被鲜艳的红色吸引,忘记了刚才的惊吓,笨手笨脚地帮忙,倒也其乐融融。
鬼仆不敢再招惹杨小凤,便飘到马菩提身边。马菩提盘膝坐在回廊下,捻着佛珠,闭目养神。鬼仆绕着他转了两圈,好奇地问:“大和尚,您说,这棺材板真不能做床吗?我觉得三胖老爷说得挺有道理啊,料子多好…”
马菩提眼皮都没抬,慢悠悠地念了句佛号:“阿弥陀佛…万物有灵,各归其位。棺材者,逝者之归宿,生者之敬畏。强挪他用,非吉兆也。郑施主…心是好的,路走偏了。”
鬼仆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又飘走了。
林九站在连接前后院的月洞门下,看着眼前这喧腾又充满烟火气的景象。徒弟们的打闹,郑三胖的嘟囔,孩子们的嬉笑,还有空气中弥漫的、新木料和红绸混合的淡淡气味,都让他紧绷了太久的心弦,一点点松弛下来。他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昙华所在的厢房方向,那里依旧安静。白流苏应该还在陪着昙华。
就在这时,一道略显清瘦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侧不远处。
是李太白。
他依旧穿着那身半旧的青灰色道袍,负手而立,目光却并未落在院中的热闹上,而是微微仰头,望向京城西北方的天际。蜡黄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却凝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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