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槐树下的红绣鞋(2/2)
第五章 镜中影
林墨的手悬在半空,美工刀的寒光映着女人腐烂的脸。他想起那半块破碎的镜子,想起照片上被烫掉的男人面孔,一个模糊的念头在雨幕中逐渐清晰。\你等的人...是谁?\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女人突然笑了,笑声像破旧的风箱在拉扯:\他说他是角儿,说要带我走...可他摘了我的钗,穿了我的戏服,成了名动一时的须生,却把我忘了。\她的手指抚过墙上的砖缝,那里渗出的血水突然漫延成一行字:\民国二十三年,婉娘绝笔。\林墨猛地翻开戏本子,扉页上果然有行褪色的铅笔字:\赠婉娘,盼与君同台,共唱此生。\落款处的名字被墨点覆盖,但那墨迹边缘的弯钩,与他父亲临终前教他写的\林\字如出一辙。雨声更大了。女人脚踝上的铁链开始发烫,红绣鞋的丝线一根根断裂,露出里面森白的趾骨。她的身体像融化的蜡油般逐渐透明,唯有那双眼睛死死盯着林墨:\他欠我的...该还了...\突然,西厢房的铜镜\哐当\落地,摔成八瓣。每片镜片里都映出不同的画面——穿戏服的男人在台上谢幕,台下抛满鲜花;男人将红绣鞋扔进火盆,火苗舔舐着并蒂莲;男人用烟头烫掉照片上的自己,只留下婉娘含泪的眼。最后一片镜片里,映着林墨的脸。他的眉眼间,竟与照片上那个被烫掉的男人轮廓重叠。\原来...是我。\林墨喃喃自语,美工刀\当啷\落地。他想起父亲总在醉酒后抚摸他的眉骨,说:\像,太像了...\想起整理阁楼时找到的泛黄戏报,头牌老生的名字旁,用朱砂圈着\婉娘\二字。女人的身影彻底消散了,只留下那双红绣鞋和半截铁链。但林墨知道,她没有离开。他能感觉到冰冷的脚趾正踩着他的脚背,能闻到发间腐烂的槐花香。
第六章 戏服
林墨在樟木箱底找到了那件戏服。暗红的官袍,金线绣的龙纹已经发黑,领口别着枚银质的梅花簪。他颤抖着穿上,衣料冰凉地贴在皮肤上,像裹着一层湿泥。铜镜里的人影渐渐模糊,当他再睁眼时,镜中人身着月白长衫,手里摇着折扇,眉眼间带着三分倨傲七分风流——正是照片上被烫掉的男人。\该上台了。\镜中人开口,声音却从林墨喉咙里发出。他不由自主地走到堂屋中央,拿起那半块破碎的镜子当作醒木,在八仙桌上\啪\地一拍。雨声骤停,满院的血水化作戏台的红氍毹,墙洞里的槐树根疯长成雕梁画栋,无数双红绣鞋从四面八方涌来,在台下排列成整齐的观众席。\今儿个,给各位唱段《霸王别姬》。\林墨听见自己说。他抬手亮相,水袖翻卷间,台下响起雷鸣般的喝彩。可那掌声仔细听来,全是指甲刮擦木板的声响。他唱到\汉兵已掠地\时,台下的红绣鞋突然齐齐转向他,鞋尖朝上,露出里面苍白的脚掌,每个脚心里都长着一只眼睛,死死盯着他的脸。\君王意气尽——\他猛地改了词,\贱妾...不聊生!\水袖中藏着的美工刀划破喉咙时,温热的血溅在红绣鞋上,像极了并蒂莲的颜色。林墨倒在台上,看见镜中人从铜镜里走出来,缓缓摘下他的头面,露出婉娘腐烂的脸。\这下...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她微笑着,将红绣鞋套在林墨冰冷的脚上。
第七章 故人
来拆迁队的人第二天撞开大门时,只看见空荡荡的堂屋。煤油灯倒在地上,灯油烧穿了地板,留下焦黑的痕迹。西厢房的墙洞已经被砖石堵死,只是砖缝间不断渗出粘稠的红色液体,顺着墙面蜿蜒流淌,在地上聚成并蒂莲的形状。林墨的行李箱还放在院子中央,敞开着,里面整齐地码放着戏服和头面。坑边的槐树下,不知何时多了座小小的土坟,没有墓碑,坟头插着双崭新的红绣鞋,缎面在阳光下鲜红欲滴。几个老人站在巷口议论纷纷,说当年确实有个叫婉娘的坤角,为情所伤,穿着红鞋吊死在槐树上。而那个负心人,据说后来成了名角,却在最风光的时候突然疯癫,整天抱着双红绣鞋在戏班里唱《霸王别姬》,最后在一个雨夜用刀剖开了自己的肚子,说要把心掏出来看看是不是红的。\可惜了那双好嗓子...听说她死的时候还怀着孕呢...\
\你们看!那棵槐树是不是又长出来了?\众人抬头望去,只见原本空空如也的土坑边,不知何时冒出了嫩绿的新芽,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长。转眼间,枝繁叶茂的槐树便矗立在院子中央,浓密的树荫遮住了整片天空。而在最高的那根枝桠上,挂着件湿透的白衬衫,衣角随风摆动,像只断了线的风筝。衬衫口袋里露出半截戏本子,风吹过,纸页哗啦啦翻动,最后停在《霸王别姬》的最后一页。那里不知被谁用朱砂笔添了一行小字:\妾随大王,生死不离。\树下的泥地里,两只红绣鞋并排躺着,鞋尖朝着南方。穿堂风掠过,卷起地上的纸钱,纷纷扬扬落在槐树叶上,像极了七月流火时节,漫天飞舞的红蝴蝶。
第八章 归人
三年后的清明,个穿灰布长衫的老人拄着拐杖站在巷口。他摘下墨镜,露出与林墨如出一辙的眉眼,只是眼角的皱纹里藏着七十年的风霜。老宅早已被新的砖房取代,唯有那棵槐树还在,枝繁叶茂,树荫下坐着个穿红袄的小女孩,正低头绣着双红缎鞋。\小姑娘,\老人声音沙哑,\你绣这鞋做什么?\女孩抬起头,眉间点着颗朱砂痣:\等我爷爷呀。\她举起红绣鞋,鞋头的并蒂莲栩栩如生,\奶奶说,爷爷会穿着戏服来接我们,在槐树下唱一辈子《霸王别姬》。\老人的手开始发抖,拐杖\咚\地砸在青石板上。他看见女孩的脚踝上,戴着串暗红色的丝线手链,链坠是半片风干的槐树叶。\爷爷?\女孩歪着头笑了,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老人突然想起民国二十三年的那个雨夜,他卷走婉娘的积蓄和戏服,在码头被人抢走行李,从此隐姓埋名,娶了妻,生了子,却夜夜梦见槐树下的红绣鞋。直到儿子意外身亡,他才带着孙子的照片回来,却发现巷子里早已没人记得那个叫婉娘的坤角。槐树叶突然簌簌落下,像场红色的雨。老人看见树下站着个穿红旗袍的女人,长发垂腰,正微笑着向他伸出手。她的脚边,整齐地摆着三双红绣鞋——一双旧得发黑,一双沾着新泥,一双绣线还泛着水光。\我们等你很久了。\女人的声音穿过时光的雨幕,温柔得像初遇时的月光。老人颤抖着走向她,脚下的青石板突然变成戏台的木板,灰布长衫化作暗红官袍。他伸手接过女人递来的水袖,听见身后传来稚嫩的唱腔:\汉兵已略地,四面楚歌声...\这一次,他没有改词,只是用尽余生的气力唱道:\君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夕阳西下,槐树下的红绣鞋渐渐被暮色吞没,唯有并蒂莲的针脚在月光下闪着微光,像串永不熄灭的走马灯,映着三个依偎的身影,在岁月的巷口,唱完了这出迟来的团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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