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猫妖记.(2/2)
乱葬岗在槐月渡下游三里外的山坳里,据说早年间发过场瘟疫,死了上百号人,尸骨就胡乱堆在那里,天长日久竟垒成了座小土山。沈砚之赶到时,正赶上日落西山,残阳把整片坟地染得血红,风卷着纸钱灰在半空打着旋,像无数只黑蝴蝶在跳舞。坟地里没有碑,只有大大小小的土包,有些甚至塌陷下去,露出半截腐朽的棺木。沈砚之按照玄尘的嘱咐,沿着最粗的那条白骨小径往里走——说是小径,其实是无数尸骨被踩平后形成的通道,脚底下时不时传来骨头碎裂的脆响,像踩着晒干的豆荚。镇魂铃的震颤越来越剧烈,铃口的裂痕里渗出的血珠滴在地上,竟开出朵朵暗红色的小花,花茎上还缠着细小的人脸,张着嘴无声地嘶吼。沈砚之觉得头晕得厉害,眼前开始出现幻觉:他看见阿槐穿着洗得发白的青布衫,站在渡口的老槐树下朝他笑,发间的银簪闪着光;又看见那个迷路的书生,正坐在槐树下摇头晃脑地念书,声音朗朗,像山涧的清泉。\沈郎,等等我呀。\温柔的女声突然在身后响起,像阿槐生前说话的语气。沈砚之的脚步顿了顿,玄尘的警告在耳边炸开:\无论听见什么声音,都别回头!\他咬紧牙关继续往前走,可那声音却像附骨之疽般缠着他:\你看,这是你送我的银簪呀,绿松石还亮着呢。\沈砚之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阿槐的银簪明明在土地庙的香案上供着,簪头的绿松石早就磨没了颜色。\书生的坟就在前面。\玄尘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脑海里,像道惊雷劈开了迷雾。沈砚之抬头望去,只见坟地最深处有座孤零零的土包,上面长着棵歪脖子槐树,树干上刻着两个模糊的字,像是\阿槐\。树下果然没有墓碑,只有块半埋在土里的青石板,上面爬满了墨绿色的青苔。就在这时,镇魂铃突然发出声刺耳的尖啸,铃身彻底碎裂开来!无数黑雾从碎片中涌出,在空中凝聚成个巨大的人形,没有脸,只有密密麻麻的眼睛,每个瞳孔里都映着不同的人脸——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全是被千面鬼吞噬的冤魂。\沈砚之,把往生花交出来!\黑雾中传来阿槐的声音,带着哭腔,\你斗不过它的!快逃啊!\沈砚之看着黑雾中那张渐渐清晰的脸——那是阿槐的模样,发间别着银簪,穿着洗得发白的青布衫,只是脸色惨白,眼睛里淌着血泪。他突然想起玄尘的话:\那是千面鬼在模仿她的声音,它知道你的软肋在哪里。我知道。\沈砚之轻声说。他抬手摘下腰间的匕首,用尽全力刺向自己的心口!那三道槐树叶状的疤痕突然裂开,涌出碧绿的光芒,将他整个人裹在其中。黑雾发出凄厉的惨叫,像被烈火灼烧般向后退去。\你竟然把往生花种进了魂魄里!\千面鬼的声音变得暴怒而惊恐,\疯子!你这样会魂飞魄散的!\沈砚之没有回答。他能感觉到槐花在体内绽放,清甜的香气从七窍中溢出,与碧绿的光芒交织成网,将黑雾牢牢困住。那些被困在雾中的冤魂发出解脱的叹息,化作点点金光消散在空中。\五十年前,你为了救那个书生,把本体精血给了他。\沈砚之看着黑雾中阿槐的脸渐渐模糊,\现在,换我来救你。\他猛地将匕首从心口拔出,鲜血喷涌而出,在空中凝结成朵巨大的血色槐花,朝着黑雾狠狠砸去!轰然巨响中,黑雾彻底消散,露出底下那座无碑坟。坟头裂开道缝隙,里面躺着具早已腐朽的棺木,棺中却没有尸骨,只有支断裂的银簪——簪头的绿松石完好无损,在月光下闪着幽蓝的光。沈砚之跪在坟前,身体开始变得透明,像阿槐消散时那样。他捡起那支断裂的银簪,与阿槐留下的那支拼在一起,刚好严丝合缝。原来五十年前,阿槐并不是\讨\走了书生的银簪,而是将自己的本体精血凝成簪子,送给了他。\阿槐,\沈砚之轻声说,嘴角带着笑意,\我好像看见你了。\月光下,坟头的歪脖子槐树上突然开满了白色的槐花,纷纷扬扬地落下,像下了场雪。花瓣落在沈砚之透明的身体上,竟让他渐渐凝实了些。远处传来玄尘的笑声,带着哭腔:\傻丫头,你早就知道他会这么做,对不对?所以才把往生花留给他...\沈砚之的意识渐渐模糊,他感觉自己飘了起来,像片槐花瓣,被风吹向远方。在彻底失去意识前,他听见阿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温柔得像暮春的雨:\沈郎,这次换我给你讲故事吧。\
第四章 槐月渡的新生
三年后,槐月渡。渡口的老槐树还在,只是比从前茂盛了许多,枝繁叶茂,遮天蔽日。树下多了个茶摊,摊主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穿件月白锦袍,墨发用根红绳束着,腰间悬着枚青铜铃铛——铃身的云纹清晰,隐隐有金光流转,只是铃口处有道细微的裂痕,像道浅浅的伤疤。\客官,喝碗槐花茶?\少年笑着递过碗热茶,茶汤清澈,飘着朵雪白的槐花,香气清甜。他的眉眼间有种奇异的熟悉感,既像当年那个迷路的书生,又像三年前那个撑着油纸伞的槐妖。茶摊的生意很好,往来的船夫和客商都爱在这里歇脚。有人问起少年的来历,他总是笑着说:\我叫阿砚,家就在这槐树下。\没人知道他为什么总在月圆之夜对着老槐树说话,也没人知道他腰间的铃铛为什么会在风起时发出悦耳的响声,像有人在轻轻哼唱。这天傍晚,个穿灰布道袍的老道士摇摇晃晃地走来,手里捏着个酒葫芦,头发白得像雪,用根红绳扎了个小揪揪,鼻梁上架着副新的木框眼镜,镜片擦得锃亮。\玄尘道长,您来啦?\阿砚笑着给他斟茶,\今天的槐花刚摘的,特别新鲜。\玄尘喝了口茶,咂咂嘴:\还是老味道。\他突然凑近,压低声音,\那丫头最近没闹脾气吧?我上次来,她还嫌我给她带的桂花糕太甜。\阿砚无奈地摇摇头:\她把您藏在树洞里的酒偷喝光了,现在正闹别扭呢。\他抬手轻轻拍了拍老槐树的树干,树皮上竟浮现出张模糊的人脸,眉眼弯弯,像是在笑。玄尘嘿嘿一笑,从袖中掏出个油纸包:\这是京城最有名的'稻香村'桂花糕,这次我让掌柜的少放了半糖。\他把纸包塞进树洞,里面立刻传来细微的响动,像有只小手在扒拉油纸。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透过槐树叶的缝隙洒下来,落在阿砚和玄尘身上,暖洋洋的。远处的乌篷船吱呀靠岸,船头挂着盏马灯,昏黄的光晕在水面上漾开圈涟漪。\对了,\玄尘突然想起什么,\清虚观新收了个小徒弟,眉眼长得跟你小时候一模一样。那孩子见了我就哭,说梦见棵会说话的老槐树,还有个穿青布衫的姐姐给她讲故事。\阿砚的动作顿了顿,眼底泛起温柔的笑意。他低头看向腰间的镇魂铃,铃身的裂痕处隐隐有绿光流转,像有颗绿松石在里面闪烁。风吹过槐树林,带来阵阵花香。阿砚仿佛听见有人在耳边轻声说:\沈郎,你看,今年的花开得真好啊。\他抬起头望向天空,晚霞绚烂,像幅泼墨山水画。远处的渡口,有个穿青布衫的姑娘正撑着油纸伞,站在岸边,发间别着支银簪,簪头的绿松石在夕阳下闪着幽蓝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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