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8章 墨魂笔(1/2)

民国二十六年秋,北平城里已能闻到硝烟的气息。报社编辑沈默之坐在灯下,校对着明日要付印的稿件。窗外的胡同寂静无声,偶有几声犬吠打破夜的宁静。战争将至,这座古城正屏住呼吸,等待命运的降临。

沈默之揉了揉发酸的眼睛,瞥见桌角那个刚从琉璃厂淘来的笔筒。筒身是普通的青瓷,但里面插着的几支毛笔中,有一支格外不同。

那是一支紫毫笔,笔杆是暗红色的湘妃竹,上面有泪痕般的斑点。笔头饱满,紫毫油亮,看得出是上品。但吸引沈默之的不是它的品相,而是笔杆上刻着的一行小字:

“未尽之文,不散之魂”

字迹娟秀,像是女子手笔。卖笔的老先生说,这是从一个败落书香世家收来的,具体来历不详。沈默之买下它,纯粹是觉得那句刻文颇有意味——未尽之文,不散之魂,这说的不就是他们这些在乱世中仍想用文字记录时代的人吗?

他抽出那支笔,在手心掂了掂。笔杆冰凉,与室温不符。可能是竹料特殊吧,他想。

校对完最后一份稿件,已是凌晨两点。沈默之收拾桌面,准备休息。就在他将那支紫毫笔放回笔筒时,笔尖无意中划过指腹。

一阵刺痛。

他低头查看,指腹上有一道细小的伤口,渗出一滴血珠。奇怪,笔尖并未开锋,怎么会划破皮肤?

更奇怪的是,那滴血珠没有滴落,而是沿着笔杆滑下,被竹料迅速吸收,消失无踪。笔杆上的泪痕斑点似乎更加鲜红了。

沈默之皱眉,将笔放回筒中。可能是太累了,产生了错觉。他关灯上床,很快沉入睡眠。

然后,梦境开始了。

他站在一个陌生的书房里,四壁皆是书架,堆满线装书。窗前一张红木书案,案上铺着宣纸,一方端砚,一支笔——正是那支紫毫笔。

一个女子坐在案前,背对着他。她穿着月白色旗袍,头发挽成低髻。她正执笔书写,笔尖在纸上流畅移动,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沈默之想走近,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他想开口询问,却发不出声音。只能站在原地,看着女子的背影。

女子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存在,停下笔,缓缓转身。

她大约二十五六岁,面容清秀,眼神却异常疲惫,眼底有深深的黑眼圈。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左手手腕——缠着一圈纱布,隐隐渗出血迹。

“你来了。”她轻声说,声音温柔但沙哑,“帮我写完它,好吗?”

“写什么?”沈默之发现自己能说话了。

女子指向书案上的纸张。沈默之这才看清,纸上写满了娟秀的小楷,但最后几行字迹潦草,墨迹斑驳,像是书写者突然力竭。

“《金陵旧梦》。”女子说,“我的故事,还没写完。帮我写完它。”

沈默之想拒绝,但女子眼中那种绝望的恳求让他难以开口。就在这时,他感到胸口一阵窒息,像是被什么东西压住了。

鬼压床。他意识到自己在做梦,但无法醒来。

女子走近,将紫毫笔递给他:“用这支笔。它记得我的故事。”

笔杆触碰到他手掌的瞬间,一股寒意顺着手臂蔓延全身。沈默之想要松手,但手指已经不由自主地握紧了笔。

然后,他醒了。

浑身冷汗,心脏狂跳。房间里一片黑暗,只有窗外透进的微光。沈默之坐起身,打开台灯。

时间显示凌晨三点四十一分。

他下床来到书桌前,看向那支紫毫笔。在灯光下,笔杆上的泪痕斑点呈现出暗红色,像是干涸的血迹。笔尖似乎比之前更加饱满,紫毫在光线下泛着幽暗的光泽。

沈默之犹豫了一下,还是拿起笔,仔细端详。笔杆冰凉依旧,但这次他注意到,笔杆内侧还有一行极小的刻字,需要对着光才能看清:

“林晚秋 绝笔 民国二十五年冬”

林晚秋。这是笔主人的名字吗?民国二十五年,也就是去年。绝笔...难道她写完这支笔就去世了?

沈默之感到一阵寒意。如果林晚秋已经去世,那么刚才梦中的女子是谁?她的鬼魂?还是自己的幻觉?

他将笔放回笔筒,决定明天再去琉璃厂找那位老先生问个清楚。但这一夜,他再也无法安睡。每次闭上眼睛,就会看到那个女子苍白的脸,和她手腕上渗血的纱布。

第二天一早,沈默之顶着黑眼圈来到报社。总编见他精神不济,关切询问。

“没事,昨晚没睡好。”沈默之含糊应答,心中却想着那支笔和那个梦。

午休时,他再次来到琉璃厂。找到那家文房店,老先生正在整理货架。

“哟,沈先生,又来了?那支笔还满意吗?”老先生笑呵呵地问。

沈默之直接切入主题:“老先生,您还记得那支紫毫笔的具体来历吗?笔杆上刻着‘林晚秋’的名字。”

老先生的笑容僵了一下:“林晚秋?你怎么知道这个名字?”

“笔杆内侧刻着。”沈默之说,“能告诉我关于她的事吗?”

老先生叹了口气,示意沈默之进里间。他倒了杯茶,沉吟片刻才开口:“林晚秋...是林家的小姐。林家曾是北平有名的书香门第,但到了晚秋父亲这一代已经没落。晚秋小姐有才亲,写得一手好文章,还在一家女子学校教书。”

“她后来怎么样了?”

“死了。”老先生声音低沉,“去年冬天,在自己书房里...用那支笔割腕自尽。等人发现时,血已经浸透了半篇手稿。”

沈默之感到背脊发凉:“她为什么自杀?”

“不清楚。”老先生摇头,“有人说是因为感情问题,有人说是因为家道中落压力太大。林家在她死后就彻底散了,家产变卖,宅子易主。我收这笔时,是从林家老宅的买主手里买的,据说是在书房角落里找到的。”

“她当时在写什么?”

“一部小说,叫《金陵旧梦》。”老先生说,“据说写的是她家族的故事,从南京迁到北平的历程。但没写完,最后几章永远缺着了。”

与梦中女子所说吻合。沈默之心跳加速:“那部手稿还在吗?”

“不知道。可能随其他遗物处理了,也可能还留在那里。”老先生看着沈默之,“沈先生,您问这些...是不是遇到什么...不寻常的事了?”

沈默之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昨晚的梦说了出来,只是隐去了鬼压床的细节。

老先生听完,脸色凝重:“那支笔...可能不干净。林小姐是用它结束生命的,笔上可能沾了她的...执念。我建议您处理掉它,或者找个寺庙供奉起来。”

沈默之谢过老先生,回到报社,但一整天都心神不宁。那支笔静静地插在笔筒里,却仿佛有生命般吸引着他的目光。

下班时,他本想把笔留在办公室,但鬼使神差地,还是带回了家。

当晚,沈默之刻意晚睡,想看看是否还会做梦。他坐在书桌前,翻看着从图书馆借来的旧报纸,寻找关于林晚秋的信息。

民国二十五年十二月的《北平晨报》上,他找到了一则简短的讣告:

“林氏晚秋,书香世家女,执教于培华女校,不幸于十二月七日夜病逝,享年二十有六。葬于西山家族墓地。哀哉。”

病逝?不是自杀?沈默之疑惑。但老先生说得有鼻子有眼,不像编造。也许林家为了颜面,对外宣称病逝。

他又查阅了前几个月的报纸,发现林晚秋曾在《妇女杂志》上发表过几篇散文和短篇小说,文笔清丽,情感细腻。最后一篇发表于民国二十五年十月,此后就再无作品。

沈默之还注意到,林晚秋的文字中经常出现“金陵”、“秦淮”、“旧宅”等词汇,显然对南京有着深厚感情。这与《金陵旧梦》的主题吻合。

午夜十二点,沈默之感到困意袭来。他强打精神,但眼皮越来越重。最终,他趴在书桌上睡着了。

梦境再次降临。

还是那个书房,但这次林晚秋不在书案前。书房里多了许多人,穿着民国初年的服饰,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沉默地站着,面朝书案方向。

沈默之发现自己坐在书案前,手中握着那支紫毫笔。面前铺着宣纸,纸上已经写满了字,但他看不清内容。

“写吧。”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是林晚秋的声音,“他们都在等。”

“等什么?”沈默之问。

“等故事结束。”林晚秋的声音充满悲伤,“我的故事,也是他们的故事。不写完,谁都不能安息。”

沈默之看向那些站立的人影。他们的脸模糊不清,但能感受到他们的期待。他想放下笔,但手不受控制地开始移动。

笔尖触纸,墨迹流淌。他不知道自己写了什么,只是机械地移动手腕。每写一个字,就感到一阵寒意从笔杆传来,顺着手臂蔓延。

他写了很久,直到手腕酸痛,直到墨汁用尽。最后,笔尖在纸上划出一道干涩的痕迹,停了下来。

站立的人影开始消散,一个接一个,像烟雾般飘散。书房变得空旷,只剩下他和林晚秋。

林晚秋站在他身旁,看着他刚写下的文字,眼中含泪:“谢谢你。还差一点,就快完成了。”

“完成之后呢?”沈默之问,“你会怎样?”

“我会离开。”林晚秋轻声说,“去我该去的地方。这支笔也会恢复正常,不再困住任何人。”

她伸出手,轻触沈默之的手背。她的手冰凉,没有温度。“明晚,写完最后一章。然后,我们都自由了。”

沈默之还想说什么,但梦境开始破碎。他感到身体下坠,猛地惊醒。

天已微亮。他仍然趴在书桌上,手臂麻木。那支紫毫笔就在手边,笔尖干燥,但笔杆上似乎有细微的水珠,像是汗水,又像是泪滴。

他活动了一下手腕,发现右手食指和中指之间多了一道淡淡的墨迹,洗不掉,像是渗进了皮肤。

接下来的白天,沈默之如同梦游。他试图集中精力工作,但脑海中不断浮现梦中的景象。那些站立的人影,林晚秋哀伤的眼神,还有那种被迫书写的窒息感。

午休时,他去了培华女校——林晚秋生前任教的地方。学校还在,但经过战乱,已经物是人非。门房是个老头,在学校工作了几十年。

“林晚秋老师?”老头回忆着,“记得,记得。很有才气的姑娘,教国文,学生们都喜欢她。可惜啊,走得太早了。”

“她是怎么去世的?”沈默之试探着问。

老头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说是病逝,但我们都觉得不对劲。她去世前那段时间,精神很不好,总是恍恍惚惚的,手腕上还缠着纱布。有学生看见她在教室里偷偷哭。”

“她有没有提起过正在写的小说?《金陵旧梦》?”

老头想了想:“好像提过。她说那是她家族的故事,从南京搬到北平,三代人的悲欢离合。她还说,写这部小说像是在还债,还祖先的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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