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7章 狂妄的信条(2/2)

可真把这些成本砸进去了,能拿到的好处又在哪儿呢?账本上没写,战术屏上的数据流没显,连他脑子里反复推演的局势模型里,都找不出半点实在的进账痕迹。

说穿了,那所谓的收益多半是个虚影。

像战区清晨没散的雾,远远看着有轮廓,仿佛伸手就能抓住,可真凑过去,指尖只穿过一片凉湿,连个像样的形状都留不下;又像空弹壳摆在弹药箱里,看着和实弹没两样,掂在手里却轻得发飘,真要塞进枪膛,扣下扳机也只有空响。

有时候这虚影都算不上,不过是决策者自己骗自己的收获——把没人敢提意见当成上下齐心,把没人敢反驳当成决策正确,把暂时没人闹事当成局势稳定,可这些自欺欺人的认定,从来经不住半点推敲。

大清洗或许能让眼前的乱子暂时压下去。

之前还隐约能听见的私下议论没了声,走廊里交头接耳的人影散了,连平日里总围着物资库提需求的队长们,也都低着头匆匆走过,周遭一下子静得反常——静到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在胸腔里撞出的闷响,静到能听见窗外铁丝网上的风哨声都弱了三分,静到让人心里发慌,总觉得这静不是安稳,是某种更沉的东西在往下压。

但只要稍微懂点人心和规矩就知道,这静从来不是真的安稳。

它像结了冰的湖面,表面看着平平整整,连波纹都没有,底下却藏着没冻透的暗流,藏着被冰压住的气泡,藏着随时可能裂开的冰缝——你看着它静,只是因为那些涌动的东西暂时没破表,不是它们真的消失了。

其实啊,这更像暴雨来之前的闷劲儿。

天上的云堆得发黑,像灌了铅似的往下沉,原本刮得挺急的风先歇了,连树梢都垂着头不动;地上的草叶绷着劲儿,叶尖的露珠凝着没掉,仿佛怕一动就会惊扰什么;营区里平日里此起彼伏的咳嗽声、工具碰撞声,都被人下意识压得低低的,连说话都透着股小心翼翼的滞涩。

可藏在这份静底下的东西,才更吓人——那些没说出口的委屈,没处发泄的不满,不会凭空消失,反而会在心里慢慢发酵。像埋在土里的湿柴,没明火,却在暗暗冒烟,等攒够了能烧起来的劲儿,一点火星就能燎成大火;之前攒下的那点信任,那点我们能一起扛的默契,在清算里被划开了缝,这缝不会自己愈合,反而会在没人看见的地方偷偷扩,像之前修过的枪管,表面看着补好了,内里的纹路却还在,下次受力时只会裂得更狠;连原本不算事儿的小矛盾——谁多分了半块压缩饼干,谁值岗时多歇了十分钟,都在暗地里扎着根往深了长,像战区里没人管的野草,顺着地缝钻,根缠在一起,等再想清理时,早就连土都带起来了。

这种压出来的静,从来都是暴风雨的前奏。

你以为把乱子压下去了,其实是把矛盾憋住了;你以为拿到了暂时安稳的收益,其实是在给日后的崩塌攒着劲儿。

那些藏在静底下的东西,总有一天会破表,到时候爆发的混乱,比之前的麻烦要烈十倍、百倍,而之前砸进去的所有成本,都成了打水漂的冤枉钱,连点响都留不下。

总会有那么一天,那层完全依靠高压维系起来的、脆弱的表象,终将迎来其碎裂的宿命。

它的崩解,不会源于外部枪炮的轰击,亦非某次战略失误的撞击。它将是一场彻底的、由内而外的爆裂。就如同那些在污染区废弃管道里凝结了一整个寒冬的死水,其外壳看似依然完整,内里不断膨胀的冰晶却早已在金属管壁上制造了无数道肉眼无法察觉的微小裂痕。

只待气温稍有回升,冰层消融的瞬间,那被压抑了太久的洪流便会裹挟着铁锈与碎渣,以一种任何堤坝都无法遏制的力量喷涌而出。

而那一天的到来,绝不会是一场可以被轻易修复的小规模骚乱。

它不会是几句私下的抱怨,也不会是某个岗位的空缺只需补充新人便能解决。

那将是长久积郁的力量在某个临界点上的总体引爆——如同堆满了半间营房的干燥薪柴,被一颗微不足道的火星瞬间点燃,当火焰冲天而起时,甚至不会留给任何人去扑救的反应时间。

届时,反抗将不再是三三两两在角落里的窃窃私语,不再是“这命令不合理”与“再忍耐一下吧”之间的无力拉扯。

它会化为一种无声的、却又无比决绝的集体意志。

清晨的集结号吹响后,队列中将再无一人呼应嘹亮的口号,连士兵与人形们踏出的步伐都将失去往日的整齐划一,散乱得如同即将溃散的兽群。

补给库的大门敞开时,也不会再有往日的秩序——那不是哄抢,而是一种更为彻底的漠然。

货架上码放整齐的军用口粮与无菌绷带,静静地躺在那里,却无人上前领取,仿佛那些维系生命的物资,早已与他们再无关联。

维修车间的灯光将彻底熄灭。

那些曾彻夜保养武器的老兵,会把他所有的工具都分门别类地摆放在工作台上,将每一根枪管都擦拭得锃亮如新,而后便转身离去,再也不会有人去触碰那些冰冷的钢铁。

甚至于墙上那张记录着任务分配的公告板,也会被人悄无声息地翻到背面,用一枚图钉,将那页被人遗忘了许久的、关于“公平协作”的条例,郑重地钉在所有人的视野中央,如同一份沉默的、最后的判决书。

届时所爆发的混乱,其本质早已不再是修补所能弥合的创口。

它并非战术电脑上一个可以被轻易消除的红色警报,更不是一份可以通过紧急调配来平衡的物资缺口清单。

那是整个队伍的运作机体,从最基础的神经末梢开始,陷入的一场不可逆的、系统性的死亡。

那套在无数次磨合中精密调校的分工体系,将最先溶解。

该维护武器的人形静默在自己的工位上,该押送补给的车队引擎冰冷,该屹立在哨塔上的身影早已消失——这不是刻意的对抗,而是存在意义的蒸发。当再也没有人相信这个集体值得为之付出时,任何行动都变得荒谬。

随之消逝的,是那些曾被视为理所当然的协作默契:炊事班的成员不再准备热食,并非缺乏燃料或食材,而是当他望向食堂里过半的空位时,任何烹饪的行为都显得像一场悲哀的独角戏;通讯专家也不再追寻那微弱的信号,并非设备失灵,而是因为他已彻底向废土永恒的白噪音投降,在其中找到了比任何指令都更真实的平静。

这种垮塌,从来不是一场轰然巨响的倾覆。

它更像是一场缓慢而无声的肌体坏死。

你先是发现末梢失去了知觉,然后是重要的脏器停止了运作,最后,当核心的支柱开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时,你试图伸手去扶,才会在绝望中发现,脚下早已没有一寸可以用来支撑的坚实地面。

因为你想要拯救的,早已不是一座房屋,而是一片废墟。它的地基,已在之前的漠视中被彻底掏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