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4章 血誓(2/2)
这个情报半真半假。老爷岭确实有抗联活动,但主力集结是假的;苏联援助一直在谈,但重武器是假的;破袭铁路线倒是真的计划之一,但时间地点全改了。
为了让情报更可信,陈峰还“不小心”让王老蔫看到了一份伪造的“兵力调动计划”——上面详细列出了各部队番号、人数、行进路线,甚至还有“苏联顾问抵达时间”。
王老蔫如获至宝,当天就把情报送出去了。
接下来的几天,陈峰密切注意日军的动向。果然,宁安、图们一带的日军开始频繁调动,侦察机在老爷岭上空出现的次数明显增多。佐藤上钩了。
“还不够。”陈峰对杨靖宇说,“得让他深信不疑,把夜枭特攻队的主力都调过来。”
“你想怎么做?”
“演一场戏。”陈峰说,“一场运输‘重武器’的戏。”
二月十日,一支由三十匹马组成的运输队,在夜色掩护下,从苏联边境方向进入抗联控制区。马背上驮着用油布包裹的“重武器”,在雪地上留下深深的车辙印。
这支队伍“恰好”被日军的侦察小组发现。交火中,一个“重武器”包裹掉落,露出里面——当然是假的,只是用木头做的假炮管。
但日军侦察兵只远远看了一眼,就仓皇撤退了。他们带回去的情报是:抗联确实在接收苏联重武器,准备大规模进攻。
佐藤英机终于坐不住了。
二月十二日,陈峰安插在宁安县城的眼线传回消息:日军从哈尔滨、吉林调集了至少五百人的精锐部队,正向老爷岭方向运动。领队的,正是关东军情报课特别行动队队长,少佐铃木健一。
“铃木健一?”陈峰看着情报,“不是佐藤亲自来?”
“佐藤在长春坐镇指挥。”杨靖宇说,“这个铃木是他的得力干将,专门负责特种作战。夜枭计划的具体执行,很可能就是他在负责。”
“那就先砍掉佐藤的这只手。”
十、老爷岭的雪
二月十四日,老爷岭。
这是一片海拔一千二百米的山地,原始森林密布,冬季积雪深可及腰。抗联在这里有几个秘密营地,但都不是永久性的,随时可以转移。
陈峰带着义勇队八十人,提前两天到达预定伏击地点。同来的还有杨靖宇带来的两百人——这是他能调动而不引起怀疑的最大兵力。
伏击地点选在一处峡谷,两侧是陡坡,中间是唯一的通路。陈峰让人在陡坡上堆起雪墙,既可以做掩体,又能在关键时刻推下去制造雪崩。
“队长,鬼子会走这条路吗?”赵山河问。
“会。”陈峰很肯定,“这是通往老爷岭主峰的必经之路。而且铃木这个人我研究过——自负,喜欢走险路,认为别人不敢走的地方才最安全。”
“万一他不按常理出牌呢?”
“那我们就逼他走这条路。”陈峰指着地图,“在其他几条路上埋设地雷,制造痕迹,让他觉得只有这条路是安全的。”
布置持续了一整天。战士们砍树做鹿砦,在雪地里埋设炸药,设置绊雷。陈峰亲自检查每一个环节,确保万无一失。
傍晚时分,侦察兵回来了。
“鬼子到了!”侦察兵气喘吁吁,“离这儿还有二十里,五百人左右,装备精良,有迫击炮和重机枪。领队的是个少佐,骑白马,应该就是铃木。”
“好。”陈峰眼睛亮了,“通知各队,按计划准备。记住,放先锋部队过去,打中间主力。”
夜幕降临,老爷岭陷入死寂。
战士们趴在雪窝里,身上盖着白布,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气温降到零下四十度,有人开始低声咳嗽——这是冻伤的前兆。
陈峰摸出怀表,借着月光看了一眼:晚上八点。
按照日军行军速度,应该快到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九点、十点、十一点……峡谷里除了风声,什么也没有。
赵山河凑过来,声音压得很低:“队长,会不会不来了?”
“再等等。”陈峰嘴上这么说,心里也开始打鼓。难道铃木看穿了这是个陷阱?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轻微的响动——是踩雪的声音。
来了。
月光下,一队白色人影出现在峡谷入口。他们走得很小心,三人一组,交替掩护前进。这是标准的日军山地部队行进队形。
先锋部队大约五十人,很快就通过了峡谷,消失在另一端的黑暗中。
陈峰没有动。他在等主力。
十分钟后,大队人马出现了。五百人的队伍在峡谷里拉成长长的一列,中间是骑白马的铃木健一,前后都有重兵保护。
“准备。”陈峰低声下令。
战士们悄悄握紧了枪,手指搭在扳机上。
铃木的队伍走到峡谷中间时,陈峰开了一枪。
不是打人,是打信号——子弹射向陡坡上一处预埋的炸药包。
轰!
爆炸声在寂静的山谷里格外震耳。雪坡被炸开一个大缺口,积雪混合着石块滚滚而下,瞬间堵住了后退的路。
“打!”
枪声四起。两侧陡坡上的抗联战士同时开火,子弹像雨点一样倾泻而下。日军猝不及防,瞬间倒下一片。
“不要乱!寻找掩护!迫击炮组,架炮!”铃木用日语嘶吼。
训练有素的日军迅速反应。迫击炮手趴在地上,开始架设炮位。重机枪手找到石头做掩体,开始向陡坡上还击。
但陈峰早有准备。
“二组,打掉迫击炮!”他对着身边的神枪手喊道。
五个狙击手同时瞄准。他们都是陈峰亲手训练出来的,能在三百米内命中人头大小的目标。
砰!砰!砰!
三声枪响,三个迫击炮手应声倒地。剩下的两个慌忙趴下,不敢抬头。
“手榴弹!”赵山河那边也在喊。
几十颗手榴弹从陡坡上扔下来,在日军队伍里炸开。爆炸的火光照亮了峡谷,也照亮了日军惊恐的脸。
“冲锋!冲出去!”铃木挥舞着军刀,想组织突围。
但前后路都被堵死了。抗联战士占据有利地形,用交叉火力封锁了整个峡谷。日军像困在笼子里的野兽,徒劳地挣扎。
战斗持续了一个小时。
五百人的日军精锐,在狭小地形里遭到突然袭击,完全无法发挥人数和装备优势。迫击炮用不上,重机枪被重点照顾,步兵在开阔地带就是活靶子。
铃木健一眼睛红了。他意识到,自己中计了。这个自负的特种作战专家,第一次栽在了比他更擅长特种作战的人手里。
“向指挥部发报!”他对通讯兵吼道,“我们中了埋伏!请求空军支援!”
但通讯兵绝望地摇头:“少佐,电台被炸坏了!”
铃木最后一丝希望破灭了。他看着四周,能站着的士兵已经不到一百人。而两侧陡坡上的枪声依然密集。
“玉碎吧。”他抽出军刀,准备切腹。
但一支枪口顶住了他的后脑。
“少佐,留着你还有用。”一个冰冷的声音用日语说。
铃木转头,看见一个穿着抗联服装、但气质完全不同于普通士兵的男人。那人三十岁左右,眼神像鹰一样锐利。
“你就是陈峰?”铃木问。
“是我。”陈峰收起枪,“投降吧,让你的士兵放下武器,我可以保证他们活命。”
铃木惨笑:“你觉得我会相信吗?”
“你不需要相信,只需要选择。”陈峰声音平静,“继续打,你们全部死在这里。投降,至少有一部分人能活。铃木少佐,你是军人,应该知道怎么为部下负责。”
铃木环顾四周。剩下的日军士兵都看着他,眼神里有恐惧,有绝望,也有求生的渴望。
当啷。
军刀掉在雪地上。
一个小时后,战斗彻底结束。五百日军,被歼三百七十人,俘虏一百三十人,包括少佐铃木健一。抗联方面牺牲四十二人,伤六十七人——这是一场辉煌的胜利,也是惨烈的胜利。
打扫战场时,陈峰在铃木的公文包里发现了一份文件。
《夜枭计划第二阶段实施纲要》。
他翻开,第一页就让他倒吸一口凉气:
“目标:在三个月内,清除抗联主要指挥员,包括杨靖宇、周保中、赵尚志、陈峰(代号‘鹰’)……”
后面详细列出了每个人的活动规律、可能藏身地点、性格弱点,甚至还有照片。
翻到关于自己的那一页,陈峰愣住了。
上面不仅有他在沈阳时期的模糊照片,还有一份详细的分析:
“陈峰,真实身份不明,疑似接受过德国或苏联特种训练。战术风格超前,善用心理战、游击战、斩首行动。弱点:过度保护平民和部下,可能因情感因素做出非理性决策。建议:从其身边人入手,制造陷阱……”
最后一行字让陈峰浑身发冷:
“已锁定其关键关系人:林晚秋(抗联医务员,疑似恋人)。计划通过伪造其被俘信息,诱使陈峰进入预定伏击区。”
文件日期:一九三七年一月十五日。
也就是说,这个计划已经执行了一个月。
“晚秋……”陈峰猛地转身,“晚秋在哪?!”
十一、失踪
陈峰几乎是狂奔着回到密山营地的。
老爷岭到密山,四十里山路,他带着五个战士,只用了四个小时就跑完了。到营地时,天刚蒙蒙亮,每个人都累得几乎虚脱。
“林医生呢?”陈峰抓住第一个碰到的战士。
那战士被他血红的眼睛吓到了:“在……在医务所吧?”
陈峰冲进医务所。棚子里空无一人,药架整齐,绷带叠好,火盆已经冷了——显然很久没人来过。
“晚秋!林晚秋!”他喊着,声音在空荡的营地里回荡。
赵山河和老烟枪闻声赶来,见陈峰失魂落魄的样子,都吓了一跳。
“队长,怎么了?”
“晚秋不见了。”陈峰抓住赵山河的肩膀,“去找!全营地找!”
半个小时后,所有人都确认了一个事实:林晚秋不在营地。最后一次有人见到她,是三天前的傍晚,她说去河边采一种治冻伤的草药,然后就再没回来。
“为什么不早报告?!”陈峰对值班的战士吼道。
那战士吓哭了:“林医生经常独自进山采药,有时候一去两三天……我们以为这次也一样……”
陈峰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回到医务所,仔细检查每一个角落。
药箱里,常用的草药确实少了。床边放着一个背篓,里面有几株刚采的草药,已经冻干了。桌上有一本翻开的本子,上面记录着伤员的用药情况,最后一个记录是三天前的。
看起来,她确实是去采药了。
但陈峰注意到一个细节:桌上那盏煤油灯,灯油几乎耗尽了。如果她计划去两三天,肯定会加满灯油再走。
而且,本子翻到的那一页,在记录的最后,有一小滴墨迹——像是写字时突然被打断,笔尖顿了一下留下的。
陈峰凑近看,墨迹旁边有几个极淡的笔画,几乎看不清。他举起煤油灯,侧着光仔细辨认。
那是一个没写完的字,只有左半边:
“佐”。
佐藤的“佐”。
陈峰的心沉到了谷底。他冲出医务所,找到老烟枪:“你最近在营地附近,有没有发现陌生人的痕迹?”
老烟枪皱眉想了想:“你这么一说……五天前,我在西边林子里看见几个脚印,不像是咱们的人。鞋印很深,是军用靴,但比鬼子的靴子大,像是苏联货。”
“苏联货?”
“对,我在哈尔滨见过,苏联边防军穿的。”
陈峰脑子里飞速运转。苏联靴子,但未必是苏联人——伪满的特务、日本的情报人员,都有可能穿这种鞋来伪装。
“带我去看脚印的地方。”
老烟枪带他来到营地西边两里处的一片松林。雪地上,脚印已经被新雪覆盖了一半,但还是能看出轮廓:大约五个人,从西北方向来,在松林里徘徊很久,又向东南方向去了。
东南方向,正是林晚秋常去采药的那条河。
“他们不是迷路。”陈峰蹲下身,仔细查看脚印的走向,“是在踩点,观察营地。你看,这几个脚印在原地转了很久,这个位置——正好能看到营地的全貌。”
老烟枪脸色变了:“你是说,鬼子盯上咱们营地了?”
“盯上的是晚秋。”陈峰站起身,眼睛看向东南方向,“佐藤要用她做饵,钓我上钩。”
“那怎么办?咱们去救人!”
陈峰没说话。他当然想去救,立刻就去。但理智告诉他,这明显是个陷阱。佐藤一定布好了天罗地网,就等他往里跳。
而且,铃木刚被俘,佐藤就动手了——这绝不是巧合。很可能,铃木部队出发的同时,绑架林晚秋的行动就已经开始了。佐藤做了两手准备:如果铃木成功,就用林晚秋进一步牵制陈峰;如果铃木失败,就用林晚秋做复仇的筹码。
“队长,你说句话啊!”赵山河也赶来了。
陈峰闭上眼睛,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再睁开时,眼神已经恢复了冷静——那种在绝境中逼出来的、近乎冷酷的冷静。
“老赵,你带三十个人,沿河往下游搜,十里为止。老烟枪,你带二十个人,往上游搜。记住,只是搜索,发现任何可疑痕迹立刻回来报告,不准擅自行动。”
“那你呢?”
“我回一趟指挥部。”陈峰说,“有些事,需要杨军长帮忙。”
十二、将计就计
密山指挥部,杨靖宇听完陈峰的汇报,沉默了很长时间。
“这是个死局。”他最终说,“你去救,必中埋伏。不去救,林晚秋同志凶多吉少。而且佐藤会把这个消息散播出去,打击抗联的士气——看,连陈峰都保护不了自己的女人。”
“我知道。”陈峰的声音很平静,“所以,我想将计就计。”
“怎么个将计就计法?”
“佐藤想用晚秋钓我,那我这条鱼,就大大方方地咬钩。”陈峰指着地图,“但我不是一个人去,是整个义勇队去。不,不止义勇队——是抗联能调动的所有部队。”
杨靖宇愣住了:“你要用这次营救,打一场大仗?”
“对。佐藤既然设了陷阱,肯定会调重兵埋伏。那咱们就反过来,把他的埋伏部队包了饺子。”陈峰的手指在地图上画了个圈,“根据铃木的供词,夜枭计划在吉林一带的机动部队,大概有八百人。如果全部调来围捕我,那就是咱们一口吃掉这八百人的机会。”
“太冒险了。万一佐藤不止八百人呢?”
“那就看谁准备得更充分。”陈峰看着杨靖宇,“军长,这是破掉夜枭计划最好的机会。错过了,您、周军长、赵军长,还有抗联所有指挥员,都会活在随时被暗杀的阴影里。”
杨靖宇在屋里踱步,炭火盆的光把他拉长的影子投在墙上。走了十几圈后,他停住:“你需要多少人?”
“至少一千。”
“我给你一千五。”杨靖宇下定决心,“但陈峰,你得答应我两件事。”
“您说。”
“第一,林晚秋同志必须救出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第二,你自己也得活着回来。抗联可以没有我杨靖宇,但不能没有你陈峰——这话不是恭维,是事实。你的战术思维,是咱们最缺的。”
陈峰心头一热,郑重地点头:“我答应。”
计划迅速制定。杨靖宇调动了三个团的兵力,从不同方向向预定区域运动。陈峰的义勇队作为诱饵,明目张胆地进入“陷阱区”。其他部队在外围形成更大的包围圈,等日军伏兵全部暴露,再一举合围。
与此同时,陈峰派出了三支侦察小队,寻找林晚秋的确切位置。根据老烟枪的判断,绑架者很可能把她藏在河上游的一处废弃金矿里——那里地形复杂,易守难攻,是设伏的理想地点。
两天后,一切准备就绪。
出发前夜,陈峰独自来到营地西边的山坡上。这里能看到整个营地,也能看到远处连绵的雪山。
他从怀里掏出个东西——一块怀表,是老式的瑞士货,表壳已经磨得发亮。这是林晚秋的父亲林世昌生前送给他的,说是“女婿的见面礼”。虽然陈峰从没承认过这个身份,但还是收下了。
打开表盖,里面夹着一张小小的照片。照片上的林晚秋还是三年前的样子,穿着学生装,笑得腼腆。
“等我。”陈峰对着照片轻声说,“这次一定带你回家。”
雪又下起来了。细密的雪花落在照片上,很快就融化成细小的水珠,像眼泪一样。
十三、废弃金矿
二月十八日,凌晨四点。
陈峰带着义勇队八十人,准时出发。他们没有隐蔽,反而故意制造动静——砍树开路,大声说话,还在雪地上留下清晰的足迹。
按照计划,他们将在上午十点左右到达废弃金矿区域。那里地形像一口锅,四面环山,只有一条狭窄的入口。一旦进去,就是绝地。
“队长,咱们这真是往虎口里送啊。”赵山河边走边说。
“怕了?”陈峰问。
“怕个鸟!”赵山河咧嘴,“就是觉得憋屈。明明知道是陷阱,还得往里跳。”
“跳进去,才能把设陷阱的人也拖进来。”
队伍沉默地前进。每个人都清楚这次任务的风险,但没人退缩。林晚秋在队伍里的人缘很好,受伤的战士大多受过她的照顾。这次营救,不止是陈峰一个人的事。
上午九点四十分,队伍到达金矿入口。
那是一个废弃的矿洞,洞口被积雪半掩,周围散落着生锈的矿车和工具。从外面看,寂静得可怕,连鸟叫声都没有——这是个明显的信号:附近有埋伏。
陈峰抬手,队伍停下。
“按照计划,一班、二班跟我进矿洞。三班留在入口,建立防线。四班上左侧山脊,五班上右侧。”他低声下令,“记住,听到三声枪响,立刻开火,不要犹豫。”
战士们迅速散开,各自进入位置。
陈峰带着二十个人,缓缓走向矿洞。洞口黑黢黢的,像野兽张开的嘴。他打开手电筒——这是缴获的日军装备,光线昏黄,勉强能照见前方。
矿洞里很冷,比外面更冷。岩壁上结着厚厚的冰霜,脚下是冻结的积水。走了一百多米,前面出现岔路。
“分头搜。”陈峰打了个手势。
十分钟后,左侧通道传来一声口哨——约定的信号,表示发现了情况。
陈峰立刻赶过去。通道尽头是一个较大的洞室,应该是当年的矿工休息处。此刻,洞室里生着一堆火,火光照亮了被绑在柱子上的林晚秋。
她还活着。
但情况很糟:头发散乱,脸上有淤青,棉袄被扯破了,露出里面的单衣。看见陈峰,她想说话,但嘴被布条堵着,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晚秋!”陈峰想冲过去,被赵山河一把拉住。
“队长,有诈!”
陈峰强迫自己停下脚步。他环顾洞室,除了林晚秋,空无一人。这太不正常了。
就在这时,洞室四周突然亮起十几盏煤油灯。从黑暗的角落里,走出三十多个持枪的日军——他们一直潜伏在岩壁的凹槽里,用黑布盖着。
领头的是个中佐,四十多岁,戴着眼镜,左手缺一根小指。
佐藤英机。
“陈峰先生,久仰大名。”佐藤用流利的中文说,甚至微微鞠躬,“从一九三一年在沈阳开始,我就一直想见你。今天,终于如愿了。”
陈峰握紧了枪,但没有举起来。他知道,此刻至少有二十支枪指着他。
“放了她。”他说。
“当然,当然。”佐藤微笑,“我请林小姐来,就是为了请你来。现在你来了,她自然可以走。不过……”
他故意拖长声音:“你得留下。”
“可以。”陈峰毫不犹豫。
林晚秋拼命摇头,眼泪流下来。
“爽快!”佐藤鼓掌,“但我很好奇,陈峰先生,你就这么自信能从我手里逃掉?还是说,你安排了后手?”
话音刚落,矿洞外传来密集的枪声。佐藤脸色一变,但很快又恢复了笑容。
“哦,你的援军到了。可惜,我也有援军。”
他走到洞口,指着外面:“你看,为了招待你,我调集了夜枭计划全部的特攻队,整整八百人。现在他们应该已经把你的人包围了。”
陈峰也走到洞口。从高处往下看,整个金矿区域确实布满了日军——他们从四面八方涌来,正在与抗联的接应部队交火。
枪声、爆炸声、呐喊声,混成一片。雪地被染红,不断有人倒下。
“你的计划不错,用自己当诱饵,引我出动主力。”佐藤转过头,看着陈峰,“但你想过没有,如果诱饵被吃掉了,再大的包围圈又有什么用?”
陈峰没说话,只是盯着外面的战况。
“其实我一直很佩服你。”佐藤继续说,“一个来历不明的人,能在东北坚持六年,给我制造这么多麻烦。如果不是立场不同,我们或许能成为朋友。”
“不可能。”陈峰终于开口,“我们是人,你是畜生。”
佐藤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骂得好。但陈峰先生,你有没有想过,你所谓的‘抗日’,到底有什么意义?日本占领东北是迟早的事,你们再怎么抵抗,也只是延缓这个过程。何必让更多人白白送死呢?”
“因为我们是人。”陈峰一字一句地说,“人活着,要有尊严。跪着活,不如站着死。”
佐藤沉默了。他看着陈峰,眼神复杂。过了很久,他叹了口气:“那就没办法了。今天,就在这里,为咱们六年的恩怨做个了断吧。”
他挥了挥手。日军士兵举起枪,对准陈峰。
但就在这时,矿洞深处传来一声巨响。
轰隆——
整个山洞都在摇晃,岩壁开裂,碎石纷落。佐藤站立不稳,摔倒在地。
“怎么回事?!”他吼道。
一个日军士兵连滚带爬地跑进来:“中佐!矿洞……矿洞要塌了!有人在深处引爆了炸药!”
佐藤猛地看向陈峰:“你干的?”
陈峰笑了。这是他进洞后第一次笑:“你以为,我会真的往陷阱里跳,不做任何准备?”
三天前,他就派老烟枪带人秘密潜入金矿,在支撑矿洞的关键位置埋设了炸药。引爆装置是土制的延时器——一炷香的时间。
刚才进洞时,他已经点燃了那炷香。
“你疯了!这样你也会死!”佐藤爬起来,想往外跑。
但洞口已经被塌方的岩石堵住了大半。更糟糕的是,爆炸引发了连锁反应,整个矿洞的结构都在崩坏。
陈峰没有跑。他冲向林晚秋,用匕首割断绳子,扯掉她嘴里的布条。
“能走吗?”
林晚秋点头,但腿软得站不住。陈峰一把背起她,往矿洞深处跑去——那里有一条废弃的通风井,是他准备的逃生通道。
“追!”佐藤嘶吼。
日军士兵追过来,但不断有岩石落下,挡住了去路。佐藤红着眼,亲自开枪射击,但陈峰已经消失在黑暗的通道里。
轰隆!
又是一次更大的塌方。整个洞室彻底垮塌,佐藤和十几个日军士兵被埋在了下面。
陈峰背着林晚秋,在剧烈摇晃的矿道里狂奔。身后不断传来坍塌声,岩壁开裂,灰尘弥漫。他凭着记忆,找到那个通风井——那是一个直径不到一米的竖井,从山顶通下来,井壁有当年矿工留下的脚蹬。
“爬上去!”他把林晚秋推到井口。
“你先……”
“别废话!快!”
林晚秋咬咬牙,开始向上爬。她体力已经透支,爬得很慢,但求生欲支撑着她。陈峰在下面托着她,一步步往上送。
当林晚秋爬到一半时,矿道彻底塌了。巨大的岩石堵死了来路,也把陈峰困在了井底。
“陈峰!”林晚秋尖叫。
“继续爬!别停!”陈峰的声音从下面传来,很平静,“爬到顶,推开井盖,外面有接应的人。”
“那你怎么办?!”
“我有办法。快!”
林晚秋哭着,继续向上爬。二十米、十五米、十米……井口的光越来越亮。终于,她看到了井盖——一块木板,上面压着石头。
她用尽最后力气,推开石头,顶开木板。
新鲜的空气涌进来,外面是白茫茫的雪地。一只手伸下来,把她拉了上去。
是赵山河。
“队长呢?!”赵山河急问。
“下面……下面塌了……”林晚秋瘫倒在雪地上,泣不成声。
赵山河脸色惨白,对着井口大喊:“队长!陈峰!”
没有回应。
只有矿井深处,隐约传来最后的坍塌声。
十四、雪地上的血迹
矿洞外的战斗,在矿洞坍塌后发生了逆转。
日军看到主矿洞垮塌,以为指挥官已经死亡,士气大挫。而抗联部队看到约定的信号——矿洞爆炸,知道陈峰的计划已经成功,立刻发起总攻。
杨靖宇亲自带队,从外围压上来。一千五百对八百,又是前后夹击,日军特攻队很快溃不成军。
战斗在下午三点结束。八百日军,被歼五百,俘虏三百,几乎全军覆没。夜枭计划在吉林地区的特攻力量,被一网打尽。
但抗联方面也付出了惨重代价:牺牲两百七十人,伤四百余人。
更重要的是,陈峰失踪了。
赵山河带人挖了三天三夜,才把矿洞的入口挖开。里面全是塌方的岩石,根本进不去。他们尝试从通风井下去,但井壁在中间位置也塌了,被堵得严严实实。
“队长……队长没了。”一个战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林晚秋跪在井口,一动不动,像一尊雕塑。三天来,她不吃不喝,就这么守着。赵山河怎么劝都没用。
第四天,杨靖宇来了。他看着那个被堵死的矿井,沉默了很久。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说,“继续挖,挖到看见人为止。”
但所有人都知道,希望渺茫。那种规模的塌方,人在下面,绝无生还可能。
第七天,林晚秋终于晕倒了。赵山河把她背回营地,让医务员给她打葡萄糖。她醒来后,第一句话是:“我要去北平。”
“什么?”
“陈峰说过,如果有一天他不在了,让我去北平,找那个美国记者。”林晚秋的眼睛空洞无神,但语气坚定,“他说过,东北的抗战需要国际关注,需要药品,需要援助……我得替他做完。”
赵山河张了张嘴,最终只是点头:“我派人护送你。”
“不用。”林晚秋摇头,“我一个人去。义勇队需要你,抗联需要你。”
二月二十五日,林晚秋离开了密山营地。她带走了陈峰留下的所有笔记和战术手册,还有那份从铃木那里缴获的《夜枭计划》文件。
临走前,她去了一趟矿井。雪已经盖住了挖掘的痕迹,那个地方看起来就像个普通的雪堆。
“等我回来。”她对着雪堆轻声说,“等打跑了鬼子,我在这儿等你。一年等不到,等十年。十年等不到,等一辈子。”
风吹过,卷起雪粉,像在回应。
十五、井底
其实,陈峰没有死。
矿洞塌方时,他确实被埋住了,但不是完全埋住。一块巨大的石板斜着倒下,在他头顶形成了一个狭小的三角空间。这个空间不到一立方米,只能蜷缩着身体。
四周一片漆黑,寂静得可怕。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也能听见岩石偶尔的碎裂声——说明结构还不稳定,随时可能二次塌方。
空气很稀薄,呼吸越来越困难。他知道,如果不能尽快出去,就算不被压死,也会缺氧而死。
但怎么出去?
他摸索着四周的岩石,试图找到松动的地方。手指很快磨破了,血流出来,在冰冷的岩石上结冰。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意识开始模糊,饥饿、寒冷、缺氧,一起袭来。他想起现代特种部队的训练,想起在模拟战俘营里学到的求生技巧:保持冷静,保存体力,等待机会。
可是,真的有机会吗?
就在他几乎绝望时,头顶传来轻微的滴水声。他抬起头,用手接——是水,融化的雪水,从岩石缝隙渗下来。
有水,就说明有通道通到外面。
陈峰精神一振。他用匕首在滴水处挖掘,一点点扩大缝隙。岩石很硬,匕首很快就钝了,但他没有停。
挖了不知道多久,缝隙终于大到可以伸进一只手。他摸索着,发现外面是个空洞——可能是另一个废弃的矿道。
希望重新燃起。他继续挖,用匕首,用石块,用手指。指甲翻开了,手指血肉模糊,但他感觉不到疼。
终于,缝隙扩大到可以钻出去了。
他挤出去,发现自己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矿道里。这里没有塌方,但也没有光,一片漆黑。他只能摸索着往前走,希望能找到出口。
走了很久,也许是几个小时,也许是一整天——在黑暗里,时间失去了意义。终于,前方出现了一丝微弱的光。
那是月光,从另一个通风井照下来。
这个通风井比之前那个更窄,但井壁有木梯。陈峰检查了一下,木梯已经腐烂,但还能勉强支撑。
他开始往上爬。每爬一步,木梯都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声,仿佛随时会断。爬到一半时,一根横木果然断了,他差点摔下去。
但他抓住了上面的木梯,继续往上。
终于,到了井口。井盖是一块铁板,从外面锁着。他用力推,推不动;用身体撞,撞不开。
力气快耗尽了。
陈峰靠在井壁上,喘着粗气。难道要死在这里,离出口只有一步之遥?
不。
他从怀里摸出最后一样东西——那颗在镜泊湖没用完的白磷子弹。用匕首撬开弹头,倒出里面的白磷和火药,撒在铁板缝隙处。
然后,用匕首敲击岩石,溅起火星。
火星落在白磷上,瞬间燃烧起来。火焰不大,但温度极高,很快就把铁板的锁扣烧坏了。
陈峰用尽全力,一脚踹开铁板。
新鲜的空气涌进来,月光洒下来。他爬出井口,倒在雪地上,大口呼吸。
天空清澈,繁星满天。远处,密山营地的方向,有几点微弱的灯火。
他还活着。
但当他试图站起来时,发现左腿完全使不上劲——在矿道里摔的那一下,可能骨折了。
陈峰躺在雪地上,笑了。笑着笑着,眼泪流出来。
活着,真好。
可是,怎么回去?从这里到营地,至少二十里山路,拖着一条断腿,在零下三十度的雪夜里,几乎不可能。
但必须回去。
他折了根树枝当拐杖,咬着牙站起来。一步一步,在雪地上留下歪歪扭扭的脚印。
走了一里,两里,三里……意识又开始模糊。失血、骨折、低温,都在消耗他最后的生命力。
不能倒,倒下去就再也起不来了。
他想起林晚秋,想起她说的“等打跑了鬼子,咱们回沈阳”。想起赵山河,想起老烟枪,想起那些牺牲的战士。
得活着,为了他们,也得活着。
走到第五里时,他终于支撑不住,倒在了雪地里。视野开始变暗,耳边只有风声。
要死了吗?
也好,至少是死在自由的天地里,不是被埋在黑暗的矿洞下。
就在他闭上眼睛的瞬间,远处传来狗叫声。
然后是人的声音:“那边!有血迹!”
手电筒的光照过来,刺得他睁不开眼。
“老天!是队长!队长还活着!”
是赵山河的声音。
陈峰想说话,但发不出声音。他只能抬起手,挥了挥。
然后,彻底失去了意识。
尾声:新的开始
陈峰再次醒来,是在三天后。
他躺在密山营地的医务所里,左腿打着木板夹板,浑身缠满绷带。阳光从棚子缝隙照进来,在床前投下一道光柱。
“你醒了?”
林晚秋的声音。陈峰转过头,看见她就坐在床边,眼睛红肿,但脸上带着笑。
“你……不是去北平了吗?”他声音嘶哑。
“走到半路,听说你还活着,就回来了。”林晚秋握住他的手,“赵山河在老爷岭发现了你的血迹,顺着痕迹找到了你。再晚半小时,你就冻死了。”
陈峰想笑,但脸上肌肉僵硬:“看来我命硬。”
“是命硬。”林晚秋眼泪掉下来,“陈峰,你答应过我要活着的。”
“我这不是活着吗?”
两人对视,都不再说话。千言万语,都在这一眼里了。
过了一会儿,杨靖宇来了。他站在床边,看着陈峰,久久不语。
“军长,我……”
“别说话,好好养伤。”杨靖宇拍拍他的肩,“你这一仗,打掉了夜枭计划在吉林的全部力量。佐藤英机被埋在矿洞里,虽然没找到尸体,但生还的可能性很小。铃木健一在战俘营里自杀了。夜枭计划,基本破掉了。”
陈峰松了口气。六年的恩怨,终于有了个了断。
“但是,”杨靖宇话锋一转,“关东军不会善罢甘休。据北平传来的消息,日本正在华北增兵,全面侵华可能就在今年。东北的抗联,任务更重了。”
“我明白。”陈峰说,“等我伤好了——”
“等你伤好了,有更重要的任务。”杨靖宇从怀里掏出一封信,“这是中央来的指示。鉴于你在特种作战方面的能力,组织上决定,调你去延安,参与组建八路军的特种作战部队。同时,林晚秋同志也调去延安,负责医疗培训工作。”
陈峰愣住了。去延安?离开东北?
“这是命令。”杨靖宇把信放在他床头,“当然,你也可以选择留下。但我建议你去。东北的抗战需要你,但全国的抗战更需要你。把你的战术和经验,教给更多的人。”
陈峰沉默了。六年了,他在东北战斗了六年,这里的每一座山,每一条河,都像刻在了骨子里。离开,就像割肉一样疼。
可是,杨靖宇说得对。一个人的力量有限,但如果能把现代特种战术传播开,那对抗战的贡献会大得多。
“我去。”他最终说。
杨靖宇笑了:“我就知道你会答应。好好养伤,三个月后出发。”
杨靖宇走后,林晚秋轻声问:“真的要去吗?”
“嗯。”
“那……等打跑了鬼子,你还回东北吗?”
陈峰看着她,认真地说:“回。不仅回东北,还要回沈阳,去你家那个绸缎庄,让你爹看看,他女婿没让他失望。”
林晚秋脸红了,但眼睛亮得像星星:“那我等你。”
窗外,雪又开始下了。但这一次,陈峰知道,冬天总会过去,春天终会到来。
而他,会一直战斗,直到那一天。